但完颜煦已然感受到他身上渐渐浓重的杀气,凌厉,锐不可挡。
“我们见过面。”陆非然把长剑竖放在地板上,以此支撑惫懒无力的上身。
“不错,五年前,苏州官道。”
“呵……”他笑,唇角轻扬,小小的动作将晚风蛊惑,它脚步踏错,将烛火chuī得几近灭亡。一明一暗的是他的脸,烛光将轮廓描摹得华丽却柔和,最后一笔轻勾,魅惑众生。“六王爷好记xing。大约仍未忘当时陆某的目的吧?”
完颜煦低头看着手中茶盏,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蔑,还有轻蔑背后的戒备。
“那又如何?你……当真以为要取本王xing命是那般容易?”
“不敢。陆某此来不过是想将人带走。”
“啪——”一声闷响,茶盏生生碎裂在掌中。血从fèng隙中流出,温热腥甜,沾湿了枯槁的心。似有潺潺水声,细听,不过是心底撕扯开的旧伤口,顷刻,血流如注。
他曾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曾说过,要陪她看每一年最美的星光。
他曾说过,今生绝不弃她。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却已无力承担。
终是要向现实低头,不论如何挣扎,不论有多爱。
“你把毒药换成什么了?”
“不过是迷药而已,怕她喝不惯,还加了些糖,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他守了她多久?
从她一人奔赴战场开始,还是从她在窗前独自忧心开始?
他已记不清了,这样的事qíng,他从不去计较。
计较,不过是令自己更加卑微罢了。
完颜煦无话,紧抿双唇。
无限延展的沉默。
他拾起桌布一角,胡乱将手中鲜血擦去。掌心的疼痛,如此微不足道。
“将她带回汴梁,即可启程,本王会为你们打点一切。”
语毕,他闭上眼,多日奔劳的疲累铺天盖地,这样的时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意,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再多一一刻的等待,便到极限。
良久,仍未察觉身侧有半分动静。
他睁眼看去,陆非然仍旧倚着梁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湖水般澄澈。
陆非然垂目望向桌脚血滴,清亮的琥珀色渐渐黯淡。
“算了,她醒来若发现是我糊弄她,非折磨死我。”
“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说起来,还真有件大事没做。”
“告辞。”
他走得很快,一踏足,一翻身,已然不见踪影。
但其实,他何曾走远。
说过要忘记,说过要放下。
但,说说而已,他陆非然几时是守信之人。
他从来只是随心随xing,无拘无束。但寒夜中那些莫名的失落,又是从何处而来。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但他不能说,因为她不想知道。就让她以为,他过得很好吧;就让她以为,他早已放下吧;就让她以为,他是可以潇洒来去的吧。
只要,只要她过得好。
他是一只无足的荆棘鸟。
起风了,不再温柔轻抚,即将到来的是狂风怒号,是大雨瓢泼。
不害怕,因为早已没有退路。
宽大的披风包裹着纤瘦的身躯,完颜煦在马车里,将她紧紧揽住。车外大雨淋漓,彻夜不休,但愿,无人惊扰她此刻的恬静安详。
他用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角,轻轻叹息。“你怎能为我舍去生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奉旨抓人的士兵在王府外集结,雨水顺着铠甲流入衣内,浸湿了带着些许汗味的衣料。
为首的兵将在雨中奋力敲打王府大门,岑管家开门将他们引入府内,小心伺候,尽力拖延。
他只愿王府再大些,士兵搜得再慢些,如此,他眼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快快离开。
走吧,即使前路茫茫,不见归期,但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夜长而无尽,豆大的雨滴将燕京城的静谧捶打成焦灼。
马儿向前奔驰,不知疲倦。城门越发近了,穿过细密的雨帘,城门灯光依稀可见。怀中蜷缩的人已有动静,她不安分地往他怀里钻。这样的冷,不似初秋微凉天气。
完颜晟显然是料到她的逃亡,现下守城的兵力为平日两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