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倒不似那等提不起拿不动的,王四郎也厌恶读书人,他那个二姐夫便是酸儒,肚子里半点墨水都恨不得全抖开来叫人知道,幸而徐礼并不如此,若他也学着那样说话作事,便是徐家大房的嫡亲儿子,来提亲也是不肯的。
王四郎一路把徐礼带到了混堂巷儿,一路倒要先串过花柳街,隔了秦淮河几条道,那些个窄门小面的jì家便在此处谋生,也不似大院里有guī儿妈妈揽客招待,只自家兜了生意来做。
一个个这样天气了还穿着薄纱衫子,门前挂了红灯笼,或是单个儿站着,或是结伴招客,屋子倒只一间,只当中排开几块木板,放上chuáng便能行事。
往巷子前一挤,馄饨摊子的热气儿扑在人脸上,卷着一股热香扑面而来,屋子里头木chuáng吱呀,有男人的叫有女人的叫,人身上的热气也跟着一层层叠上去,有收了市的ròu贩鱼贩,还有打樵的磨豆腐的,什么味儿的都有,搅在一处夹着河那边的脂粉香,动声动色。
徐礼哪里见过这番景象,生在金陵那么些年,也从不知城里还有这样一条巷子,他自然跟人一同坐过游船赏chūn,一条画舫,系着彩绦挂了灯笼,船上弹唱的也都失扮得正正经经,燃了香摆了jīng致酒水,哪里似这地方。
一样是皮ròu生意,竟也分了高低贵贱,赤了胳膊的男人从窄房子里出来,后面跟着扯他衣裳的女jì,脸上的胭脂都糊开了,咧着一张大嘴:“还差五文呢。”
那男人也不回头,往馄饨摊子上扔几个钱,女人怕是一夜都在接客,还不曾用过饭,把衣裳一拢,接了个破口瓷碗装的汤馄饨,多饶了一把葱,还冲那担子上的男人飞了个眼儿,转眼看见王四郎跟徐礼,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别个她都招揽一回,对着这两个却不吱声。
徐小郎一付读书人模样,这条巷子里头倒不是没有读书人,戴了方巾遮遮掩掩的盖了脸,一路走到相熟的人家,抠抠索索的摸出钱来,钱给的不多,事儿却磨蹭。
可徐礼一瞧倒是富贵人家子弟,穿着缁衣袍子,头上冠子上却cha了根玉簪,腰带上还挂着三事,光一对双鱼玉佩就晓得不是出入这样地方的人。
两人一路绕过花柳街,行到混堂巷子,这地方一溜儿排开全是混堂,一条街上都罩着雾气,王四郎这才回头看看徐礼:“你怕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罢。”
徐礼看着就年轻面嫩,走过花柳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恨不得低了头数着砖块过去,听见王四郎这样问,心里原来有的十分把握一点点消下去,却不是王家没相中他罢。
王四郎一路从街东头走到西头,倒数第三间,门联上刻了“金jī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二句,再往里倒不似走过来瞧见那几家,人挨着人进去。
徐礼这才知道这未来丈人竟是带了他来洗澡,他略一踌躇便明白是大约是看看他有没有暗疾,心里却不觉得受了轻缦,要把女儿嫁给他,总得看看好坏才是。
随着王四郎踩了木梯子上门,上边又不一样,给了一两银,要了个单间,两张chuáng榻进门便是,再往里看,还有个石砌的大水池子,王四郎看一看问:“可gān净罢。”
跑堂一躬身子腆了脸笑:“gān净的,”又问:“老爷要什么香。”
“沉香。”王四郎说着又打点了一两银子:“预备些吃食来。”说着自个儿解了衣,还笑一笑道:“天凉了,这里头泡一泡通身筋骨舒畅。”也不等徐礼,自家解了衣裳就搁在榻上,先冲洗,搓上澡豆冲个gān净,往到石砌的池子里。
两边墙上还有砖雕的仙鹤,王四郎泡得通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汗毛孔儿都舒开了,只闭了眼儿头上搭条毛巾,等听见徐礼进来了,眯了眼儿去看。
徐礼富贵人家长成,还没泡叫热气儿就给熏红了,王四郎看他身长体阔,身上也没异味,也不似通了人事的模样,心里点了点头,自家又闭起眼来,跑堂进来看着泡上了,拿铁夹子夹了块烧红的石头扔到水里。
“滋”的一声,水又热了两度,两个俱都一言不发,须臾便有人端了托盘上来,泡着热澡,喝了冰镇jú花酒,王四郎一杯子下去,舒服的叹了一声:“我女儿脾气急xing子燥,我看你是个沉稳的,很好,很好。”
说的徐礼脸上更红,也不知道是泡红的还是燥红的,王四郎泡了一刻叫跑堂进来,寻了上扦脚师傅进来,又是挠背,又是梳头,还修了脚,一共摸了二十个大钱出来,看着徐礼穿上了衣衫等他,脸上还红晕一片,耷耷眼儿穿上衣裳,一路走回家去,到了巷子口说道:“过两日就换帖子,你自家看中的,若待她不好,嘿嘿,我这一把子力气收拾你还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