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拾遗录_作者:羹一瓢(117)

几天后,季杏棠去亭寰阆苑里接若玉,杜子明到门口送他们。季杏棠安置妥了,把他送回了屋里,“天保哥,这些日子多麻烦你了。万千照顾身体,我有空就来看你。”

杜子明合了手里的小说放在腿上,仰面笑道,“这些日子山寺君不在都是你们照顾我,哪有麻烦。你也不消担心,明日里我睁开眼他就回来了。”

季杏棠把他从轮椅抱到了床上,拢了拢被子,无心说道,“哦,那个日本医生。”

杜子明握拳在嘴边咳了咳,“山寺君只是我的私人医生罢了,他可不会端枪去市政府闹事。”

季杏棠从枕柜的抽屉里拿出了小罐安眠药,倒了两粒,把水递给了他。看着杜子明把白色药片融进嘴里,真是可怜,他全身上下都是药酚药酊草药混杂着酒气的味道。

杜子明又伸手在抽屉里摸索着,他要鸦片酊。季杏棠真害怕有一天他被药死了,“天保哥……”他想阻拦,又一想还是算了,药不药死是后话,这是续命的玩意儿,现在不吃说不准就会死,“行罢,你好生休息。”

杜子明放下了书,躺到床上,雪白的墙壁,绒白的被衾,苍白的面颊,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鸣笛声,太远,显得和他一样气若游丝,他像个殇歌里安详的死人。

季杏棠载着若玉回去了。

若玉整日里魂不守舍,季杏棠问他有什么心事他只说没有。去申报馆或者和季杏棠在一起还是正常的;一回到亭寰阆苑或者见到杜子明就有些不正常。而且他无形中对季杏棠越来越依赖,不依附着他便茶饭不思了,行为也癫狂,有时候大半夜里发了癔症,一言不发地往外跑,跑了四五公里自己又老实躺回了床上。今天还要和他一起睡觉,即使如此还是睡的很不安稳,像是被什么魑魅魍魉缠上了身,一夜里要醒好几次。

半夜里,若玉突然就睁开了眼,紧攥住季杏棠的手,季杏棠被他弄醒了,又是这个样子。把他的身体抱紧了一分,“梓轩?是不是太累了?找额娘的事你不要太费心,我正让人查着呢,按照你调来的资料,不出三个月就会有结果的。”

若玉不知道是做梦、臆想还是现实,就见杜子明正襟危坐在草蒲上,满桌搪瓷的小碟盛满晶莹嫰粉的生肉,清水烧旁放着新鲜的女人娆媚的爪子。这也不叫他害怕,只是再看见杜子明的脸,苍白的皮肤,殷红的嘴,笑微微的模样称的双眼皮更深,他就莫名觉得瘆和畏惧。再者做了春梦,就是两具玉白和瓷白的身体交媾在一起,知道不是穆柯也醒不过来。

若玉往季杏棠怀里拱了拱,“哥,那个天保哥是真的有病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能动的。”

季杏棠瞧他不像前几次那般战栗,才好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嗯?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从小就有怪病,以前有算命的说活不过成年,后来有先生给他改了名字,拖着身子活到现在。是不是吓到你了?”

若玉想是他自己太龌龊才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每每杜子明出来那副鬼样子总会把他吓一跳,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还好以后他都不去亭寰阆苑也见不到他了,“没有,睡觉了。”

季杏棠拍了拍他的背,“怎么这几天老是这样,实在不行我要带你去找艾森了。”

若玉说,“我真的没事”,他又问,“哥,你说东北边陲会打仗吗?我们这儿会打仗吗?”

此时日本的飞机已经开始轰炸锦州、新民、公主屯、哈尔滨等地,封锁了大连港,亦派军进驻上海。

季杏棠说,“安心睡觉罢,有国际公约在,他们若是敢打租界,各国群起而攻之。等你周末休假,我带你去顽好不好?”

“你怎么突然有空?”

“我啊,那天有点事儿要办。小事,办完了能带你偷个闲……”

十一月。

若玉终于等来了消息,这些日子里的提心吊胆早教人不堪忍受。好的是,穆柯有消息了;坏的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刚去到东北不久,日本人就下手了,诬陷杀害了他世叔,吞了矿场,扶持他怯懦的儿子当了关东州商会会长。那表弟到处找他的穆表兄,要拉拢他说服他的爹也给日本人做走狗,穆柯火性上脑一枪崩了这位关东军司令的座上宾,现在成了通缉犯,他和杜子豪一起销声匿迹在马占山的部下中。穆如松准备着去救儿子,哪知马将军知道是他杀了日本人的走狗会长,看中了这个小子,不肯放人不说,穆柯自己也不愿意回去了。接着嫩江桥就开战了,马将军率部在江桥一带阻击日军进犯,还是开打了。鏖战半月,血染尘埃,举国上下都知道马将军英勇率部抗敌,多次挫败日军的进攻,日军死伤枕籍,加之上海救国会的活动,在上海滩,日本人成了过街老鼠,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若玉不敢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