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_作者:商厉(19)

“晴弓,你到底想说什麽?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直接讲吧。”

“我想说,虽然入行非我自愿,可是若要让我选在哪儿做妓女,我定然还会选择怡情阁──所以,你若要抛弃盟鸥,她不是没有地方去的,我会带她走,若她不愿,依她姿色,在这阁里也未必就饿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你我多年交情,更何况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也有自己苦处,我不会因为这点怪你。”

范希诚一惊,望著晴弓那双沈静温和的眸子,心头久久不能平静。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才能说出话来,却是声音枯涩,不忍卒闻。他看著晴弓,轻声道:“晴弓,这麽多年了,你当我是什麽人?”

晴弓心里定了几分,也後悔自己这麽伤了他,咬著下唇不说话,见范希诚并不似生气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当我妹夫啊。”范希诚连声叹息,“忒没诚意了,枉我这麽待你,痴心错付啊!”

“哟哟,对谁痴心错付啊?”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从他脑後环过来,“赶紧坦白从宽,顺便五十两银子封口费拿来!不然我跟林大哥说去哦。”

“死没良心的丫头!我这儿替你急得火急火燎,你倒好,五十两银子就卖了娘家。”晴弓明显极为抱憾,功亏一篑啊!

范希诚伸手覆住他额头上的一双手,顺著指缝轻轻摩挲,又慢慢滑到了袖口......“停!”那人又羞又恼,嗖地抽回手,活像烫了脚的兔子。他大笑,反手勾过腰带她入怀,“昨晚不够累?”“喂,大清早的死不正经!”盟鸥靠在范希诚怀里,一身黄衣衬得肌肤如玉,眼波盈盈,双颊酡红如醉,又笑又嗔地伸手捶他。

晴弓看得啼笑皆非,“得,全是我做恶人,一堆口水都白费。范侍郎还是早早去处理政务吧,你家小娘子我帮忙看著,上你家八抬大轿之前管不教出了事。”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铃摇了摇,立马便有人来收拾茶盘,她走到门口福了福,竟是送客架势。

范希诚愕然,他倒不知什麽时候将这位夏姑娘得罪得这麽狠,一点面子不给。但他素来自诩君子,当即翩然一欠身,便要离去。盟鸥也不阻拦,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去吧。”

“盟盟......”范希诚仿佛想说些什麽,却终於难以启齿,片刻沈默後握住了她的手,“昨晚累得紧,早点回去歇著吧,别乱想,我......定不负你。”

盟鸥臻首低垂,纤指抵在他胸前,声如蚊鸣,细不可闻,范希诚侧耳去听,那些千回百转的急促呼吸後只有三个字,带著微微的颤抖,却坚决,她说,“我信你。”

范希诚大慰,瞟一眼晴弓,晴弓也笑,却是七分欢悦三分悲凉。他心里一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范希诚一走,盟鸥理理裙裾,先前的娇媚姿态也一并收拾起。晴弓心头感伤,脱却那些强加的撩人风韵,其实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还是个孩子。

而且是个多美丽的孩子,眉眼清冷,干净地很,周身的那一点风尘味还只沾在皮肉上。理当身著华服,梳著双丫髻,在春风细雨里与情郎追逐嬉戏、共放纸鸢,而不是在这窑子里,伺候完了自己伺候男人。

盟鸥随她多年,见惯她神色,她这里眉心刚蹙起,盟鸥便朝她笑笑,又从架上摘下琵琶,伸指试音,慢慢拨弄著。大抵是天下安定的缘故,应国虽以武功立国,本朝却尚文,官员世子莫不沾染了些酸腐气,连带著这怡情阁里的小院也都琴瑟绕梁,拿不拿手都得练一两曲。晴弓以字著称,嗓子低沈,音高了便拔不上去,是以不常唱曲,盟鸥的嗓子倒是极好,又清又亮,她向来心高,也不忌讳什麽,闲时便教她曲词。从前无客的夜晚,她们便是这麽一个唱曲儿一个写字,慢慢过来的。

琵琶音节脆亮,盟鸥又拨得欢悦,顿时清泠泠一串珠玉之音盈满小厅。

“多情惹得多忧,多才便有多愁,若教煎熬凄苦,哎呀呀,谁叫你会风流?”

盟鸥漫不经心地拨著弦,她没上甲套,刚刚这麽一用力,此时指尖便有些红肿,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手挑出一个个单音。

“姐姐,我十二岁被卖进怡情阁,便做了伺候你的小丫鬟。那时你也小,才十五,却已经美得紧,而我呢?莫说容貌,便是做舞女也嫌没身段。然而也好,在这等地方讨口饭吃,做粗使活儿自然是最有福的。这些年我们俩作伴过来,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你说的对,什麽才女花魁,都是虚的,谋个好男人管好下半辈子才是实在。何况......那个男人我的确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