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道歉,也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而是因为不得不致歉:致歉是博得谅解的手段,而非真正为自己的错误忏悔。靳岄心头苦涩,摇了摇头。与谢元至这一面,他获得的最重要信息,便是如今朝廷中各派势力如何分配。
他必须利用这一点。
“你们天天盘算这些事情……不累么?”陈霜问。
靳岄眼睛一弯:“不累。”他声音越发低:“不敢累。”
虽然已是深夜,道旁仍有人售卖热茶汤饼。陈霜与他吃了些东西,听见铺子里的食客在谈论赤燕大象的事情。
元宵灯会游行年年都有赤燕大象出现,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但赤燕国的人回程途中,一头大象忽然染病,在南边的仙门关死去了。据说那头象如今仍堵在仙门道上,难以拉走。
陈霜和靳岄听得入神,南来北往的客人纷纷补充细节,一屋子都是腾腾的热气和笑声。靳岄感觉自己踏入的世界与方才全然不同,心头畅松许多。
与陈霜离开汤饼铺子,陈霜还在谈论大象。靳岄便和他细细地说灯节大象身上的装饰与象身上漂亮的赤燕少女。
走走停停,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对不住。”陈霜忙笑道,“咱们好像走错路了。”
靳岄瞥他一眼,半信半疑。此处仍是热闹街巷,但比方才要冷清一些。街上卖吃食的不多,珠翠头面、领抹靴鞋铺子倒是不少,前头更有酒肆、舞场,远处灯火幢幢,隐约是鸡儿巷的方向。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靳岄问,“明夜堂无量风也能迷路?”
陈霜又笑,此时把那伞略略抬高。靳岄立刻看见身边有一处小店铺亮着晕晕的灯。门外没有招牌,只挑了一根幌子,翠青色布面上四个大字:锔瓷,补玉。
靳岄左手不禁一紧,腰侧的锦袋沉沉地发甸。
掀开门口沉重布帘,铺子里同样窄小,左右两个大架子上尽是瓷器。一位女子坐在柜台里,正拿着两块瓷片在灯下细看。
“关门了。”她头也不抬,“改日再来吧。”
靳岄看了一圈,没见到任何玉器。“您这儿能补玉是么?”
那女子仍不抬头:“能,明儿再过来,今天不伺候了。”
靳岄解下腰间锦袋,小心翼翼把里头的碎片倒入手中。鹿头碎了之后,岳莲楼和陈霜帮他尽量地捡了回来。玉片碎得整齐,呈几大块,鹿角完整,只缺失了一些细细的碎片。陈霜帮他拼过,也贴过,但贴不牢,一拿起来又散了。
靳岄便找了个小锦袋把碎片装进去,仍旧和那把熊皮小刀一起系在自己腰间。
把碎片小心地一块块放在台子上,靳岄又问:“这个能补么?”
女子不耐烦地抬头:“你哪儿人?听不懂话么?明天,明天!”
但她一见那玉的碎片,立刻怔住。“血玉?!”
“只要你能补好,多少钱我都给。”靳岄说,“完完整整补好,不能有一毫缺损。”
作者有话要说:
锔瓷:念“局”,一种修补旧瓷器的方法。
大司寇、少司寇:对刑部尚书、刑部侍郎的别称。
第66章 补玉(2)
女子拿起碎玉片仔细端详。玉片确实是血玉,但并非品质上佳之玉。它特别之处在于血痕横贯鹿头,一处大的血点恰好化作此鹿其中一只眼睛。
鹿头从中裂开,女子将它在布面上拼好,形状并无太大缺损。
“这东西虽然粗糙,但看得出用心。”她说,“你要怎么补?锔瓷之法不便于补玉,金镶玉……你这鹿角支楞得漂亮,金镶玉法子不大合适。”
“补完后鹿头不能与原来有差别。”靳岄说,“用什么法子,全看你方便。”
女子仰头冲他笑道:“这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心上人送的?”
靳岄:“嗯。”
他等候片刻,只见那女子摆弄来去,又在柜下翻出些色泽古怪、气味也古怪的漆料,半晌才开口:“可以补。”
她告诉靳岄,补这种玉片需要用老漆,老漆粘性好,能将碎处完整粘合,但漆料准备费时,上漆、自然晾干,至少也得花上大半个月工夫。
靳岄没想到时间会这样久,忙拱手道:“有劳姑娘。难得姑娘如此细致,这东西不大,请您多费心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也太酸了,说白话行不行?”女子笑道,“听得我耳朵痒。街坊都叫我瑶二姐,看你年纪不大,叫我一声姐姐,不算吃亏吧?”
靳岄忙应了声“瑶二姐”。
瑶二姐又道:“今日本来要收幌打烊,偏偏你又走进来。心上人送的东西,我必须得好好补。”
靳岄真心诚意道:“多谢瑶二姐为我修补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