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_作者:凉蝉(227)

靳岄:“那……”

夏侯信忽然开口:“沐河下游是广仁王的封地。”

靳岄霎时心若明镜。

广仁王宋怀章,是与忠昭将军齐名的大瑀名将,镇守南境,是南方边防军的统领。同时,他也是岑融母亲惠妃的表哥,是支持岑融的诸般力量中最无法忽视的一股。

当天夜晚,靳岄又去找岑融。岑融再见到他时已经没了初始的热络,淡淡地示意他落座。岑融到游隶城来,吃住办公都在官衙。他拿着一卷书,一言不发,只等靳岄开口。

岑融身后是一面白墙,墙上泼墨,绘制一幅浩浩汤汤的山川湖岳,飞雁点点,孤舟数帆。画旁题诗一首:银龙困锁叠嶂开,苍天如水影徘徊;孤蟾几回自圆缺,轻帆苒苒浸月来——说的正是定山堰的景色。

定山堰绝不能垮。

靳岄在岑融面前坐下,低声开口。

“夏侯信带我来找你,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他恩师是梁安崇,但他也说家人、弟子不少都在朝中,他救仙门是为了救自己。良禽择木,人往高处,岑融,他在向你示好。”

岑融叹一声:“我知道。”

靳岄又道:“如今六部中,唯有工部仍在梁安崇手中,但朝中其他大臣依附或推崇他的也不少。夏侯信其人精明狡猾,我认为他确实是个人才,若你有意,他也有意,他未必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需要更多的帮手,如今正是你拉拢夏侯信的机会。”

岑融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靳岄正用岑融能理解和接受的思路好言相劝:“你若想真正巩固,便不能放过真正可辅佐你之人。”

岑融:“你之后真要走?”

靳岄沉默片刻,不答,又道:“夏侯信绝非忠臣,也绝非奸臣。此人乃罕见能臣。”

岑融:“你不恨他?”

靳岄:“留下他,比杀了他更有用。”

岑融思忖片刻,又问:“还有么?”

“你为杨松儿翻案,清洗梁京各类民间行钱与钱民,梁京百姓都称赞你。可你此时若开沈水泄洪口,沈水下游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你便失去了民心。”

“天下之民心,和梁京之民心,你觉得哪个重要?”岑融问。

“二者不可分。”

“爹爹身为天子,纵然耳聪目明,也不能听尽世上所有声音。”岑融说,“梁京的声音于我有利,我应该更用心经营。其他地方,我力所不能及。”

靳岄万没想到岑融竟是这样想的。他气得站起,声音都颤抖了:“岑融!你心如磐石,冷酷无情,哪里有半分君王气度?!”

岑融坐着看他:“你太软弱了,靳岄,而且错得离谱。心如磐石,正是君王气度。”

在岑融看来,无论定山堰垮塌,还是最后被逼无奈开启沈水泄洪道导致万人死伤,都是可以让工部入罪的事实。权衡利弊,他不可能冒着激怒广仁王的风险去开沐河泄洪道,沈水是他最佳选择。

而为何不通知下游城池转移百姓,自然也是因为只有伤亡巨大,才能引来天子震怒,才会狠力查办工部修补定山堰不力之罪。

岑融在靳岄帮忙下扳倒了刑部,他必须抓紧时间再接再厉,不让梁安崇有布局重来的机会。

“十余万百姓,几乎是两个梁京城的人数,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算吗?岑融,你扪心自问,确实无愧?”靳岄难以置信,“你只要发下一令通文就能救千万人,这对你的计划丝毫无损。”

“我要最大的把握,这是天降予我的机会。原本应该坐在此地的是工部尚书,但我向爹爹自荐,爹爹才允我前来。”岑融说,“民去民还来,此役我不能输。靳岄,这左右不过是一场天灾,生死都是他们的命数。”

靳岄已说不出一句话。他拂袖离开游隶城官衙,岑融在后面追出来。官衙外,陈霜与章漠正等候靳岄。章漠向岑融见礼,请求岑融给明夜堂的人通行文牒。如今游隶城城门关闭,进出困难,他打算带游隶城分堂的人回仙门帮忙。

岑融抓住靳岄:“靳岄!我也有我的无奈和苦衷。太多人逼着我,有些选择我不得不做。我若在此退步,只怕……大业难成。”

靳岄甩开他的手,回头作揖:“愿三皇子天下归心。”言罢,头也不回地策马朝城门而去。

此夜忽然雨停,积云散去,露出眼珠般赤裸惨白的月亮。夏侯信在城门等待靳岄,如果明日岑融真的放开沈水泄洪道,他必须立刻赶回仙门。路程还需数日,夏侯信心急如焚。

众人跟随靳岄,得以顺利离开游隶城。章漠沉默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陈霜为何不见岳莲楼。陈霜使了个心眼:“岳莲楼坚持要留在仙门,不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