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围拢,前路茫茫,不见来时路。
越往前走,白骨便越深,最深的地方甚至生生没过了宗辞的小腿,低头便能看见空荡荡的眼眶。
修真界存在了多少年,凡界存在了多少年,黄泉便存在了多少年。
厉愁那一剑,便是生生将黄泉遗迹尽数劈开,让他们落到了整个深渊的底部,黄泉的中心。这里多少尸骨沉眠于,说是一个巨大的填尸场也不为过。
万千幽魂被黄泉鬼气腐蚀,永远消失在天地间,只留下惨白发黑的骨骸,在永远无人造访的无光地下发烂。
雾越来越大了,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盖了过来。
宗辞甚至失去了方向,只能一边魂不守舍地走着,一边大声呼唤着厉愁的名字。
整个遗迹只能听到他回荡的回音。
在失去了灵力的黄泉底部,修真者也同凡人无异。
鬼气烧的宗辞灵魂生疼,他便一张一张往自己身上贴符篆。好在最底层鬼气森森,几乎没有黄泉的不明生物存在。
看到符篆泛起的金色光环后,他又想起厉愁在方才坠落时便受了不轻的伤,内心不禁焦急万分。
路越来越狭窄,骨头堆的回音也慢悠悠回荡,愈发短促。
前方应当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声音的传播。
宗辞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燃,高声问:“阿愁,你在吗?”
被他脚尖踢到的头骨骨碌碌滚到面前,忽而闷响,朝着下方滚落。
白衣剑尊皱了皱眉,将火折子掰成两半,抓着其中一半朝正前方掷去。
明亮的火焰猎猎燃烧着,在空中滑过一道明亮的轨迹,没入深不见底的地界。
借着刹那一瞬的火光,宗辞看见了黑色的深渊裂谷,看见了下方如同无声汹涌流淌的弱水,看见火折被吞没,滚落到更深处更嶙峋的边界,被某种充满阴冷恶意的不明物质吞没。
忘川河底果然在这里,穿过了遗迹的地底。
宗辞倒抽一口冷气,迅速抽回前进的脚步。
也就是同时,那些从平地掀起的雾气又开始了莫名的消退。
原先遮蔽视野,只能看到身前数步的景象,如今却是迅速消退,露出背后的真容。
几步远外是一条蜿蜒极深的幽谷,下方分明淌着忘川死水,却奔腾不息,任何一点妄想飘过它上空的存在都会被直直拉下来,坠到河里,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就此湮灭。
这条河蕴含着极为可怕的因果,莫说是修真者了,恐怕连仙人落到里面都得去半条命。
可宗辞才退到一半,就生生定在了原地。
不远处河床的乱石旁,玄色的背影正浴着血端坐石上。
男人的发冠早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就连宗辞也看不清他如今到底是怎样一副神情,只能费力地迈过横贯在他们之间的白骨,举着火折子,低声呼唤。
没有应答。
宗辞看着他脚下的深渊万丈,愈发心惊胆战,就连脚步也不自觉放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对于宗辞来说,或许是亲生兄弟失而复得的惊喜。对厉愁来说,便是一生背负的仇恨,就连活也活成了笑话。
就在宗辞快要接近那块石头旁时,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鬼域之主没有回头,像是要刻意避开什么般,甚至连称呼也不曾变更。
“......师兄,我们出不去了。”
在他的手边,静静躺着一盏散发着血红色光芒的灯。
区别于之前只有锁魂灯芯时的血玉,灯身也在火光的掩映下明灭。
这是完整的锁魂灯,也是他们一开始进入黄泉遗迹的目的。
“我们已经落到黄泉底部,看,那就是忘川河。”
厉愁指了指脚下的河水,背过身痴了般轻笑,“我们出不去了。”
闻言,白衣剑尊眼睫微动,“阿愁,你先从那里过来。”
厉愁坐着的那块石头距离忘川不过一丈,但凡要是有一个不小心,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宗辞看得心惊胆战,甚至就连对厉愁说他们不能出去的话也无甚表示,而是尽量放柔声音。
对于这个胞弟,他实在亏欠太多。
厉愁那时只有一岁,连话都不会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再正常不过。
宗辞才是兄长,却没能尽到兄长应有的责任。中途明明有那么多能够相认的机会,明明在那个晚上,只要他早些结束无谓的悲伤从太和殿出来,早些去到寝宫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厉愁忽然歇斯底里般咆哮,“闭嘴!”
他回头,后背狰狞的伤口却再次开始了淌血,触目惊心。
鬼域之主看着脚下的河水,魂魄也似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