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地面上卑微匍匐的犯人,郭瑾眉头微紧,董卓却朗声笑道:“此乃投降不久的北地郡叛军,诸卿以为,孤当如何处置?”
叛军既已投诚,为何还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郭瑾凝神望去,蔡邕多为董卓倚重,又新献琴曲,因此毫不迟疑地起身劝诫:“即为降军,太师何不以怀柔之策抚之用之?”
董卓斜睨蔡邕一眼,满面不屑道:“叛军本恶,孤怎知其非反复之人?”
既然他已经背叛过我了,我又怎能断定他不会反复呢?
蔡邕话竭,一时如鲠在喉,颓然落座,其他公卿臣属皆屏息不语,似在寻机而动。
董卓环视左右:“奉先何在?”
吕布称诺而出,董卓扫一眼大气不敢出的众位公卿,云淡风轻道:“腰斫”。
腰斫?
郭瑾呼吸猛然一滞,顾名思义,便是要用刀斧将犯人从腰部砍作两截。据闻腰斫行刑时,犯人必须脱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裸露出来,伏在铡床或木、铁的砧板上,作真正的“任人宰割”之态。
这一刑罚不会立即致死,而是任由犯人苦苦挣扎至血脉流干而亡,残忍至极。
听见“腰斫”的瞬间,郭瑾的胃中就开始翻江倒海,她的脸色开始泛白,却又强撑着将手指扎入座下的蓁蓁草圃之中。
连带着荀攸在内的文士显然坐不住了,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杀人如烹羊的做法,显然触及了他们为人的底线。
须臾之间,果真有两位不怕死的文官起身“抗议”,其言辞激昂、分寸尽失。很好,这恰是董卓所要达到的目的。
除异己。
董卓开开心心收下对方的批评,然后凛声宣判道:“此二人忤逆孤意,奉先将他二人押下,同罪论处。”
这语气,跟讨论今天大白菜三毛五一斤并无两样。
目睹同僚血洒当场、折磨至死的惨状,宴上霎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甚至有些大臣还由于惊吓过度而落勺失箸,忙脸色煞白地顿首谢罪。
郭瑾看向董卓,纵使眼前的秋黄落英皆被染作血红,耳边充盈着污秽尖锐的垂死挣扎声,诡异妖娆,对方却始终神态自若、饮食如常,甚至都没舍得抬一下眼皮。
董卓哪怕多活一日,都是对天下人极大的残忍。
许是思绪太过沉重,郭瑾没能控制住眸中的潋滟冷光,董卓再次抬眸时,正巧与凝视自己的郭瑾直直相对。
见那位平日里总是通雅清秀的贴心少年,今日却用极为陌生阴冷的目光将自己望着,董卓心下意动,忽而点名道:“郭郎以为,孤之处置何如?”
你觉得,老子杀人正确吗?
郭瑾:“……”
作者有话要说: 郭瑾: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被点名的瞬间, 郭瑾的身子僵直未动,脑中却飞快闪过无数弹幕,其中最血红粗大的一条便是——卧槽, 玩脱了!
眼下箭在弦上,她显然只有两条路可选。
其一便是学习蔡邕好榜样,做一个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滥好人, 顺便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声名。可如此一来,自己“忍辱负重”拍了这般久的马屁就彻底失去意义了。此为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可取也。
其二也即因势利导、顺毛求生。毕竟如今无数活人血洒当场, 若非冷血愚蠢之辈,皆会胆战心惊、深恐唇亡齿寒。这时一味奉承董卓反倒虚伪, 言辞激驳难免又失分寸, 不妨明抬暗贬, 给对方一个金灿灿的台阶,却又不卑不亢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只要火候拿捏到位,总能暂时打消董卓的顾虑。
董卓迟迟不见回应, 正要开口训斥,不远处袍服端正的清雅少年便已趁势而起,洒落行至会场中央, 稽首而拜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明公真知灼见,瑾自钦佩矣。”
董卓的注意力显然已不在郭瑾的对答上, 就在郭瑾稽首行礼的刹那,董卓便已被心中没由来的暗喜冲昏了头脑。
稽首之礼,本该是君臣之礼……
莫非是郭郎慌忙之下礼数错乱?董卓兴致挑眉,非也。眼前的少年虽温敛了神色, 但周遭的气息仍是清清淡淡,似乎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能勾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若是如此,则郭郎之意,同自己欲执天下牛耳之愿,岂非不谋而合?
董卓出神间,郭瑾愈发恭顺道:“明公英雄之主,方今天下之士莫不竞相归附,今日按律处决叛党,本无争议。然人言可畏,瑾只恐明公此行,欲折贤辅良才云集京畿之心,岂不为因小失大?”
你杀人可以,但要想清楚杀人的后果。自古至今,没有一个成功者是靠自己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因个人喜怒而失天下贤士归附之心,这才是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