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_作者:枯蚁蚀日(119)

侍从捧上来的花埙是一只已经略有些年头了的花埙,陶瓷的表面已经有不少划痕,上的色也掉了不少,颇为可怜,却又仿佛承载了多年的思念。

彻辰见到那花埙怔了怔,有些失神。

巫祝接了花埙,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抬眼望了一眼狼王,终于将吹嘴放到了唇下。

他吹得很慢,埙声悠长,不难叫人想到荒原上坐在骆驼旁的薄纱裹身的美丽女郎,也不难叫人想到雪原里倚在北域狼上的棉衣加身的俊秀男儿。

其实他们能想到的还有更多。比方说,女郎身上那随风翻飞的纱衣,再比方说,男儿手中飘下的一片晶莹的雪花。

狼王笑了。他对自己的儿子低声道:“你知道他让我想起谁么……才音巴雅尔。

“初见时,她还是个极小的女孩儿,那么小的一只,放在北域狼跟前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儿的。”

“……我没想到,父王还留着这个埙。”

狼王一愣,有些尴尬地将他打发回去了。

巫祝将花埙还给了侍从,复又看向了狼王。

“公子可否上前来,给本王看看眼睛?”

巫祝心中了然,晓得自己方才那支曲子是吹到点子上了。

巫祝一直没怎么睁大过眼睛,正面瞧见过他双眸的也只有彻辰。他一直都垂着眼睑,端着姿态寡言少语,确实像是个天上来的仙人。

狼王只消看了他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两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便别开了脸。

此桩事便算是揭过去了。使节没得到狼王的一个明明白白的回应,却也看见了清原那吓人的脸色,怎么说,要是再就着这件事绕下去,清原铁定先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巫祝应了邀约,来到彻辰的桌前看了看,彻辰赶忙将自个儿的垫子拉出大半来拽着他坐下。此时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被彻辰这没头没脑的动作弄得恨不得就地挖条缝把他给埋了进去。

“……不知先生……可会合欢笛啊?”

巫祝松了口气,向狼王道:“难不成世子还不会……?”

彻辰正蹑手蹑脚地从芽玛手里接过一张垫子,闻言手一抖,随即又故作平静地掸了掸垫子上压根儿没得见的灰,清了清嗓子:“咳……不瞒你说,确实不会。”

“……我明白了。我会教你合欢笛的。”

狼王道:“既然如此,世子当尊称先生一句老师。”

巫祝闻言,刚想回绝了,彻辰便道:“老师请来这头坐。”

巫祝原想到了北域处境也不会怎的好了,谁想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世子的老师。

彻辰兴奋地替他施酒布菜,对自个儿这个新鲜出炉的朋友加老师相当之热情。

这时,芽娜去端了一盘热腾腾的东西进来,那雪白的托盘上躺着一块冒着白气的羊肉,肉上还铺了薄薄一层光亮的油,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彻辰把盘子朝巫祝推了推:“羊肉。我喊厨子给你做了。羊是小羊,有些肥的那种,烤起来油都不用上呢。”

说着,还不等巫祝动手,又往巫祝手里塞了一杯东西,伸手撕了一块羊肉下来,送到巫祝嘴边:“脏了手太麻烦了,我喂你,那个是解腻的,你随意?”

随意?

随意什么随意!

巫祝脸都黑了。他这是没手了还是不会吃饭了,还犯得着他这赶着给他喂?!

“不必了……我自己吃……”

“就当是我的拜师礼罢,”彻辰眉眼弯弯,那副纯真正直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会止不住地心生好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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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席了。

狼王其实也老了,也累了。巫祝在彻辰身旁坐着,同芽玛芽娜玩翻花绳,他当时看得很清楚。

这个男人面容虽然依旧英俊,但确实是老了,脸上已经有不少岁月沧桑刻下的皱纹。那副被绒毛兽皮遮掩的身板明显有那么一点佝偻,他八成还是努力挺直了脊梁,因而也没显得有多么狼狈。

这个年纪,他的身侧本该有他亲爱的妻子相伴,可据闻北域的王后已经去世,狼王不愿续弦,便就此形单影只,愈显孤寂。

巫祝禁不住想,彻辰以后会这样吗?

又想,这副样子着实是不适合他。他像是北域雪原上难见的太阳,万千在风雪中熬日子的子民都信奉的太阳。

他歪着头,看着正替他撕羊肉的彻辰。

他会是北域的光,他会是一个好君主。他会为北域与中原的长年纷争带来一个好收场。

想得长远一点,既然他已经是彻辰的老师,之后的处境也不会太过难堪。到了那时候,他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在有生之年,到外头去走一走,看一看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