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修贤目色稍深,不明意味地说:“太子妃是名门闺秀,有贤淑之名,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她曾依傍在高位之侧,目睹过权势;她也上过战场,尝过杀戮的快感。人心易变,阿璞在我们身边遭遇了这么多,尚且与八年前不同,你又怎敢保证仇恨不会使她面目全非?伍修贤,怕只怕你有去无回!”
谢裳裳说着,又蓦的沉肩敛色,将话锋一转,道:“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只是觉得不值,不如早些送阿璞回三郡去。”
伍修贤嘴角却悄然松动了,又说:“正是为了大殷,为了阿璞,这一趟我必得亲去。”
谢裳裳蹙眉,也不打算给伍修贤留情面,直言不爽:“伍修贤,世人都变了,唯独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大殷忠臣,事事都要以维护皇家体面为先!”
她话里有别的埋怨。
二十多年前谢裳裳女扮男装从韦州渡到邺京,也想考取一番功名,有所作为。
她当时诗名已著,笔下的诗篇不似那些闺阁诗只写风花雪月、哀哀怨怨,而是写民生,骂权贵,文辞阔达爽利。一首抨击皇家后宫用度奢靡的《挽歌行》天下传唱,乃至传入了内宫,被呈到了殷帝的面前。
殷帝读过后勃然大怒,便命伍修贤私下去处置这不知深浅的诗人。
伍修贤却没有要她性命,而是动了心,一时意气,强娶了她。
伍修贤虽精通兵法政论,可骨子里还是个粗鄙文人。他不懂她诗中那番自由自在的天地,成不了她的知己,也注定无法成为她的心上人。
碍于殷帝,伍修贤只好将她困养在了别院,一晃十几年间,她成堆的诗稿没有一张能从那间院落里飘出去。
谢裳裳未尝不是恨透了他。伍修贤也一直都忽略了,诗人最看重的不是命,而是气节。
“裳儿,此生是我误了你。”
伍修贤从不与她争吵,心头只觉得惋惜歉疚。他又握紧了缰绳,嘱咐身边的军官:“你们务必护好夫人,若我五日内没有赶回,你们便先回三郡,不必等我。”
谢裳裳见拦不住伍修贤,隐隐紧攥着细拳,将因争执声而被吓哭了的竹生扑倒了她怀中。
林荆璞见势,也要上马:“那柳佑是个奸猾之人,他们又有火门枪,不好对付,我随亚父同去!”
伍修贤还是不肯让林荆璞一同涉险。
“阿璞,他执意要去送死,便让他去!”
谢裳裳命左右随侍将林荆璞拉回,“我说的道理他心中都明白,可他伍修贤就是要做坦坦荡荡忠心不二的烈士,既如此,我们何不成全了他的名节!”
伍修贤面上仍是没有半点愠色,凝望着谢裳裳,朝她拱手一拜:“夫人珍重,等我回来。”
马蹄声已渐行渐远了。
谢裳裳下意识地往前了两步,已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蹲下身子,抱着竹生隐隐啜泣的身子,轻声抚慰。
她没有哭,可眼眶已经红了。
年华壮志皆已逝去,谢裳裳诗中的主人公早已不再青春踌躇,也从不盼望燕侣莺俦的光景。可她也没有料到,那误她一生的男人到底还是留在了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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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晚上应还有一更~
第82章 阿玉 这俨然是天下大变之势。
火盆的黑影在风中乱舞,林荆璞辗转难眠。
已过三更天,林荆璞披上了那件金色短绒的大氅,独步出了营帐,穿入路旁的密林,见到了沈悬。
曹问青放心不下,让沈悬在暗中跟了他们一路保护,本想等到了三郡一带再让他折返回禀。
沈悬牵来了两匹马,将其中一只的缰绳递到了林荆璞手中。
林荆璞扶着上了马,便见到谢裳裳站在那树影底下。
周遭的月色都散了,林荆璞忙放下缰绳一拜:“这么晚了,夫人为何还不歇下?”
“竹生白天哭闹过一阵,夜里便入睡得晚,反正我也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谢裳裳没有质问他为何会在此,走近了几步,抬手抚摸那马的鬃毛。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阿璞,去劝你亚父回来吧。人心不古,无论你们怎么做,都无法令所有人都满意。”
林荆璞蹙起清秀的眉,沉吟不语。
谢裳裳无力地放下手:“或许他们说的对,我生平只会写写诗,谋不定大局,更不懂权术之道。可先平平安安地回到三郡过完年,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一起应对不好么?”
“夫人,亚父纵然知道那是龙潭虎穴,也必得深入,不光是出于大殷局势的考虑,”林荆璞叹息一顿,又说:“亚父虽寄予我厚望,希望由我挑起复国大任,可他没法真对皇兄的子嗣置若罔闻,毕竟皇兄生前也是喊他一声‘亚父’的。夫人,其实他一直是个重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