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_作者:剑止(576)

  那时他的长子萧君涵降世,明知自己不喜,却坚持命人将那号啕大哭的婴儿抱到面前,非要自己伸出手来,捏一捏那柔软细腻的脸蛋。

  “清绝,子游之事,是朕负你,你恨、你怨,朕都不冤,可你得清楚,人活这一世,感情不是全部寄托,你得活着,得好好活着,哪怕怀着对皇叔的怨恨,也得好好活着。”

  那时自己藏身祠堂,不发一言抱着至爱的灵位,满腔怨憎,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失去至亲。

  萧北城不敢深思这些年来若是没有这个人的庇佑,自己将会沦落到何种境地,他承认自己因君子游之死,的确想过以命偿命……可该付出代价的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他觉得对不起那人都只有自己,因而不曾迁怒旁人。

  可他也的的确确淡忘了一些重要的回忆,如果没有今日的死别,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才能想起这段被血缘紧缚,却也因误解而蒙尘的过去。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能彼此报以真心的知己呢?

  值得铭记的过往,的确不该被封存。

  恍然回神,萧北城惊觉自己无知觉间已经拉住了垂死之人的手。

  一如从前那般,温热、坚实,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的手竟然变得这么小了……

  ……不,变得不是他,而是自己。

  “皇叔,”他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还能……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萧景渊牙关紧咬,隐忍着莫大的痛苦,艰难将头偏向他这一侧,在出气多进气少的剧烈挣扎中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那声音轻得几乎让人无法听清,但在萧北城耳中却是那般清晰,那般沉重。

  随着话音落下,萧景渊的命途也走到了尽头,一代帝王,终是落了个暴君的恶名。

  明狱小退三步,压着叹息,尽了他身为人臣最后的职责。

  “皇上,驾崩。”

  他声音轻得尚不如掷地之针,话音散在风里,听得并不真切,但足以让在场每个人感受到帝王之死的悲哀。

  即使远隔着大半宫苑,君子游依旧听清了他所宣告的噩耗,咬牙坐起了身。

  江临渊自他身后而来,为他披了件厚衣,替他系紧衣带。

  死者为大,即使是权臣,也容不得不敬。

  那人捏着他的手,眼神无措而迷离,舔着干涩的唇,愣了半晌,竭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在众人的茫然中开了口:“沈祠,扶我起来。”

  沈祠就在距他三步开外处呆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江临渊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不知飞到哪去的意识。

  “啊,哦……”

  沈祠讷然来搀扶君子游,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完全顺着那人的心意,甚至忘记他腹上还开着口子没有缝合,就像根木头似的做了他的拐杖,看他一瘸一拐走到人前,缓缓跪下。

  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还是担心太早表明立场会成为被人清除的祸害,明狱出言半晌,都不见有人反应,哪怕是那侍奉了许久的宫人。

  唯有君子游跪地,稽首,按着腹部仍在流血的伤口,三叩而拜。

  此举是认可了萧景渊的帝君身份,即使他曾踏入迷途,一去不归,可他仍是大渊的皇者,不容置疑。

  他三拜叩尽,明狱再次朗声道:“皇上,驾崩。”

  满场宫人迟疑着随他一并跪下,不再克制情绪,或是由心而发,或是逢场作戏,一时哀哭四起。

  萧北城握着萧景渊无力且逐渐发凉的手,就像个无措的孩子,害怕着别离,又不敢接受现实,反复搓着那人已经无法再与他相握的手,试图找回一丝幼时的回忆。

  他怔然道:“皇叔,不是这样的,至少不该是这样,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您没做成好人,怎么也……真是不适合您的退场方式啊,咱们都这一把年纪了,世人的评说也没那么重要,做了什么就承认,就改过,给自己留个机会,别……别闹了,好不好?”

  天知道他到底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一番话。

  君子游发现了异常,他咬着牙起身,按着仍流血不止的伤口,微微偏过头来问:“花不识在哪儿?”

  沈祠愣了愣才回神,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抹了把眼角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的泪,四下环顾一周,看到了那个半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落魄男子。

  在火场里折腾一遭,连花不识这条命都要搭了进去,他撕下烧焦的衣袖,擦了擦双臂被明火烙出的伤痕,艰难地拎起宫人扑火的水桶,两手捧着冰凉刺骨的冷水淋在伤处,而后掬到面前,渴饮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