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们每人手中被发了一块陶片,挨个上台,同意的人将陶片投进一个筐,不同意的人投进另一个筐里。所有公民投完之后,还没计票,就明显能看出同意的筐里陶片多的多,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正式计票之前,阿里斯提德忽然开口,要求先说几句话。这当然得到了允许。
他对所有公民说道:“公民们啊,我真为你们感到痛心。过去我尽忠职守时,得到的是你们大家的指控和侮辱;现在我允许你们的血汗流入那些盗贼之手,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反倒受到你们的颂扬和盛赞。对我来说,今年得到赞美,和去年受到的指控比起来,更让我感到羞愧不安。在你们眼里,取悦那些卑鄙小人比保护公共财产要光荣的多。公民道德沦落如此,让我叹息不已。”
会场上所有人都呆住了,鸦雀无声。没人能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敢说出这些话。
这是在打在场所有公民的脸,而且刚刚谁最拥护他,谁的脸就被打的最狠。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刚刚夸他最起劲的人脸上阵红阵白。
特米斯托克利也呆住了,微微张开嘴,几乎显的有点傻。而塞雷布斯则愉悦地笑了起来。
阿里斯提德接着说道:“司库官我不会再连任。我会把今年的真实账目整理好,交给继任者。”说完走下了台,径直离开了会场。
好许多公民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塞雷布斯欣赏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最后问特米斯托克利:“我们谁对了,特米斯托克利?”
特米斯托克利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哼,好,我佩服他的勇气。不过,塞雷布斯,我的勇气也不逊于他,到了危急的关头,我也会展现出来。
“我还是不认为阿里斯提德是适合你的朋友。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圣人,圣人的朋友可不好做,因为他们通常会要求他身边的人也无私奉献,你做得到吗?我看你可不是那么愚蠢的人。我才是更合适你的朋友!
“你马上就要成年,该进入公共生活了,那时你如果还和阿里斯提德这么亲近,公民们就自动会认为,你赞同他的政见,你是他那一派的。你了解阿里斯提德的政见吗?你赞同他的政见吗?我建议你还是多了解了解再做决定。政治派别可不像别的,能想换就换!”
特米斯托克利说完也离开了,他虽然刚刚也被打了脸,却奇异地不生气了,嘴角还含着一丝微笑。
大会开到这个地步,很显然开不下去了,公民们纷纷退场。
塞雷布斯回到家,发现此时正在被万人议论阿里斯提德竟然在自己家里。他常常来,奴隶们给他奉上了葡萄酒和食物之后,就让他自己待着等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说道:“阿里斯提德,刚刚你可是往会场上扔了一道雷霆,把所有人都炸的人仰马翻。”
阿里斯提德说:“艾杰克斯等人太贪婪了。他们以为我今年这么纵容他们,明年如果能连任,会让他们攫取更多的利益,日后纵然城邦追究,被追究的也只会是我,跟他们无关。我岂会如他们的意呢。”
塞雷布斯坐下说道:“这回你一石三鸟,既惩戒了背后煽动舆论的人和贪婪伸手的盗贼,也骂醒了公民们,做得真漂亮。不过这回得罪的人可不少,全体公民都被你骂了,虽然你说得对,但他们也不可能不记恨。他们以后对你一定很严苛,你可要小心。”
阿里斯提德淡淡地说:“我早已下定了决心,摈弃所有私欲,为城邦和公共事务奉献一切。我不怕被人严苛审视。”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话,塞雷布斯会认为他太过理想化,一定会在现实中碰壁。但阿里斯提德说这话,塞雷布斯却只有尊敬。
相识十几年,塞雷布斯非常了解他,知道他不止有这样做的勇气与意志,还有能这样做的智慧。他端起酒杯,说:“我敬你一杯,阿里斯提德,为你选择的路。”
这是一条荆棘之路之路,通往刀锋,沿途绝无鲜花与美景。因为人们虽然尊敬圣人,却绝不会希望身边真出现一个圣人。没有大智大勇的人,这条路走不下去。
阿里斯提德也端起了酒杯,看着他,说:“我要先敬你,塞雷布斯。多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动摇过对我的信任。”
去年查账,没有人赞同,没有人敢帮他,即便是他再坚定的支持者,再品德高尚名誉卓著的公民都不敢。只有塞雷布斯无惧危险帮他。
塞雷布斯毕竟年纪在这里放着,阿里斯提德从前再重视他、喜爱他,都不免有一分把他当成孩子。可是这次,他却给了在阿里斯提德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给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撑。
第189章 海上来客
两只陶杯碰撞了一下,好友相视而笑,友谊的真挚美好使有些昏暗的室内暖意融融。
远处的大海却是乌云密布,4艘三列桨战舰仓皇地驶近比雷艾夫斯港,船身上到处都是血与火的痕迹。
战船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左臂受了伤,衣服上血迹斑斑,身材魁梧高大,须发花白,一双眼睛像鹰隼般锐利。
船首的青铜撞角破开浪花,数百支长桨同时拍打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老人站在船舷边,望着远处繁荣港口的轮廓,伤心地叹了口气。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走到他身边,手拿短剑走到他身边,问:“父亲,这就是雅典吗?”
青年个子很高,一双眼睛湛蓝如晴空下的爱琴海,相貌十分出色。他也满身都是血迹,脸上还带着伤痕,一看就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在波涛激荡的海上,英武如同海神波塞冬,可是神情却十分淳朴稚拙。
老人伤感地说:“是啊,这里就是雅典。我们裴赖家族从前乃是雅典的望族,我们是阿喀琉斯的堂兄弟大埃阿斯的后代。从前你的曾祖父曾当过这里的执政官,我也当过执政官。不过那时,雅典的权力掌握在僭主手里,执政官并无实权。
“你的祖父曾连续三次夺得奥林匹克赛会的驷车冠军,这让庇西特拉图的两个儿子非常嫉妒,竟然杀了他,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你的叔祖父老米太亚德,就是因为此事灰心失望,离开雅典去了切索尼斯。后来他当了那里的国王,三十年前他去世,但没有子嗣,于是将切索尼斯留给了你伯伯。可是他到切索尼斯没多久就被谋杀了。因此我才继承了切索尼斯。
“没想到一晃三十年多过去,我又逃回这里,请求庇护。”
青年担忧地问:“这里会庇护我们吗?我们可是大流士的敌人。没有人不畏惧大流士,真有城邦敢与万王之王为敌吗?”
老人笑了笑,语意复杂地说:“这里会庇护我们的,我最了解雅典人不过。”
战舰驶近港口后,立刻引起了附近的雅典巡视船的戒备。警戒船都是些五十桨船,在三列桨战舰跟前小的像玩具一样,被撞角拨一下就能粉身碎骨,但还是毫不畏惧迅速将战舰包围了起来,喝问他们的来历。
老人站到船头擎着一根橄榄枝,高声喊:“我是米太亚德,我没有恶意,来此请求庇护!”
——
一个消息风一样地迅速传遍雅典城:裴赖家族的米太亚德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四艘三列桨舰船,每艘船上都载满了金银财宝!
三列桨战舰是这时代的镇国重器,整个雅典都没有一艘,因为造价实在太昂贵,而维护和使用的代价更加高昂。
这时的一般战船都是既能做商船,又能做战船,平时不打仗时就开出去做生意,两不耽搁,而它只能用于战争。
每艘三列桨战舰光桨手都至少需要配170人,而且它的桨手都必须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每人每天的薪水得1德拉克马,而在此时,雅典最高薪的泥瓦匠和陶匠的工资也不过每天1德拉克马而已。它的维护费用之高昂连一般城邦都难以承受,而米太亚德竟然一人拥有四艘。更别提这些船上据说还载满金银财宝,他是得有多少财富!
他的到来,让整个雅典都为之沸腾了。集市中,田埂上,体育场里,私人客厅内,无论哪个角落,到处都能听到议论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