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142)

2025-10-09 评论

  粮草日夜运转,战马、兵甲需要及时补充,打仗就是无穷无尽地烧钱。朝廷每时每刻把成山白银扔进水里,却一点儿响声也听不见。

  越是这种需要齐心勠力的时刻,朝会上吵吵嚷嚷的声音越大。

  曾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们,老的老、死的死、归田的归田,儿孙辈也没有堪当大任的。

  兵部、都督府不缺将领,但二十多年无战事,纸上谈兵者多,真正的元帅之才凤毛麟角。

  没有元帅的统一指挥,导致朝廷派出的将军们各打各的,缺乏协同呼应。后勤也跟不上,粮草调配又混乱。

  混乱的局面简直令人绝望。

  延徽帝都想要御驾亲征了,但想过之后,还是算了。他早已不是当年与长姐幺弟一同率部征战的秦檩,他是九五之尊,身负国运,紫微帝星怎可轻易出垣?况且他并未立储,宫中四个皇子在他看来谁也不是这个料。

  大岳需要他坐镇京师,才能安定天下人心,延徽帝想,可惜建国初,他为防皇权受威胁,将那些兵权在握的老将罢免不少,也不许他们的子孙再承袭军衔。早知就留几个了……还有姐姐,可惜姐姐也老了,比他还要老。

  要是秦榴还在——延徽帝的闪念与朝臣们的窃窃私语,前所未有地不谋而合。

  倘若秦大帅还在,还能由得北壁骑兵如此长驱直入?

  倘若秦大帅还在,这些靺羯蛮人在固伦山脚一冒头,就会被渊岳军的长弓利箭、铁蹄刀枪扇回去。

  倘若秦大帅还在……

  秦深的请战书,便是在此刻送抵京城。

  于是朝堂上又是一番吵吵嚷嚷:有说父英雄、儿未必好汉的。有说无将可用,试试又何妨的。有说勇气可嘉,不知兵法如何的。有说军费告急,他能不能自筹的。

  延徽帝掂量犹豫,心思未定。

  两日后,秦深上了第二封请战书。

  此后每隔两日一封慷慨陈词,请求子承父业,只要能报国报君,情愿马革裹尸。

  收到第四封时,朝臣们被这股誓不罢休的韧劲打动,连延徽帝也动容道:“朕知道伏王性淳质朴,也考校过他的武艺与兵法,是有好好学过鲁王遗书的。他若坚决要领兵作战,朕也愿意成全,但是……人马只给得了两万,再多就要动用禁军,朕不能让金陵防御空虚,以免被北蛮直捣黄龙。粮草暂时也只能供应三成,其余七成他得自个儿想办法。”

  朝臣们觉得这番话简直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延徽帝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

  此时一位年轻的官员挺身而出,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裴去拙。

  去年其实已有会试,按理三年一次。可户部出了事,职位空缺不少,延徽帝便于今年二月加开了一次恩科,想擢拔寒门新秀,将来好与世家出身的官员拔河。

  裴去拙就是这次会试中最为亮眼的一个,卷子与对策都毫无争议地拔得头筹,顺利进入翰林院,被任命为从六品修撰。

  他性情谦和,有君子之风,爱讲道理,又能把道理讲得叫人心悦诚服,故而很得同僚好评。

  延徽帝还让他给翰林大学士、礼部尚书危转安打下手,担任三名年幼皇子的课业侍讲。

  裴去拙平日不爱出风头,此刻却大胆建言:“陛下,微臣有个想法。伏王殿下身在山东,那山东不是正被叶阳巡抚经营得如火如荼?想来就算出兵,钱粮也能自给自足,无需国库给拨。如此,朝廷只需要放个征兵、征粮令符给伏王,予他兵权即可,至于能征收到多少兵马与粮草,就看殿下的本事了。”

  “这,能行吗?”

  “就算放权给伏王殿下,他一无饷银可发、二无军功与号召力,如何征兵?”

  “征山东的钱粮更是离谱,那是钱粮吗?那是叶阳巡抚明年二月的脑袋!他二人本就有嫌隙,再征个粮,叶阳巡抚还不得与伏王殿下拼命!”

  朝臣们议论纷纷。延徽帝踌躇未定——叶阳辞月月上呈奏报,山东看着形势大好,今年多赚的一百万两他势在必得。可秦深若要领兵出战,没有钱粮也是寸步难行。从国库里掏军饷,与从山东本地征军饷,又何实质区别?都是朕的钱!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省了从金陵运过去的时间和人力。

  而且无人不惜命,叶阳辞被迫掏出这笔军饷后,哪怕为了自己的脑袋也得豁出去,用加倍的税赋产出,去填补空缺。

  延徽帝逐渐有些心动,沉吟道:“他二人素来不和……”

  裴去拙胸有成竹:“正是因为伏王殿下与叶阳巡抚素来不和,于陛下与朝廷才是好事。不必担心他二人暗中勾结,借着战事割据一方。”

  事关重大,朝臣们又是一阵议论,最后御史薛图南率先出列,说道:“伏王殿下与叶阳巡抚皆忠君爱国,只是彼此不投缘,关系冷漠。陛下若是担心他们不和,影响了战事,不妨给叶阳巡抚下一道旨,命他承担伏王军队的七成粮饷。而他所立下的年税赋翻番的军令状,期限可以延迟半年,待明年八月秋收后再清点核验。陛下觉得如何?”

  不少官员表示赞同:“裴修撰与薛御史所言有理有据,臣附议。”

  “臣也附议。”

  延徽帝想了想:“既如此,那就再给叶阳辞压压担子,另外三成粮饷他也一并包了吧。举山东一省之力,难道还供不起几万兵马?”

  朝臣们:……历代君王,还有比这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去年年底叶阳辞运进京的二百万两白银呢?你倒是拿出来用在刀刃上啊!

  朝臣们:“陛下所言极是!”

  延徽帝下旨:“着麟阁拟旨,准伏王秦深奏请,授辽北直隶总兵,加封昭武将军,赐将印与兵符,准其于山东、北直隶征兵两万。另调拨两万京军,原主将不变,同受伏王节制。此四万总人马,粮饷由山东巡抚叶阳辞负责。”

  朝臣们:“陛下圣明!”

  下了朝,裴去拙一反常态不与同僚偕行,匆匆上了马车,直奔京城宅邸。

  他的妻子燕脂正在寝室里踱来踱去,按捺内心焦急,等待着他。

  裴去拙推门而入,喜道:“成了,这事儿成了!”

  燕脂两眼发亮,上前抱住了他:“裴郎!我就知道裴郎有担当,是个能成大事的。”

  裴去拙两颊泛红,细心地扶着有孕在身的妻子,同坐在罗汉榻上:“自从你接到叶阳大人的密信,就与我反复筹划推演。今日终于找到最佳契机,以我微薄之力撬动朝堂局势,让伏王殿下获得兵权。如此你我不负恩公所托,北直隶与辽北的沦陷之地也有望收复。”

  燕脂点头,又有点发愁:“只是叶阳大人要支付这么多粮饷,会不会太辛苦了?他说皇上看似宽宏、实则悭吝,这些年更是爱财如命,只有让他与山东承担所有军饷,不动用国库及内帑,皇上同意放兵权给伏王殿下的可能性才最大。”

  裴去拙也觉得离谱:“整整四万人马!伏王殿下自己征兵的部分也就算了,凭什么另外两万京军,也要他自负粮饷?这究竟是朝廷的军队,还是总兵的军队?捍卫的是大岳江山,还是私人领土?”

  燕脂叹气:“罢了,叶阳大人既然敢兵行险着,想来早有准备,我们就在这后方苟安之地,祝祷他与伏王殿下在前线平安顺利吧!”

  裴去拙安抚地揉了揉妻子的后背:“你说得对。但我不止要默默祝祷,更要在朝堂上发声,哪怕只是孤光一点萤,也要尽力照亮身边一草一叶。”

  燕脂将头枕在他肩头,微笑道:“当初我因鲁王府选秀,抗命投水被叶阳大人所救。我鼓足勇气告诉他,别说落不落选,‘连去都不愿去’——那是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挎着从未使过的长刀,去鲁王府劫你,也是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裴去拙与妻子相互依偎,同看窗外秋叶飘零。

  一片红枫叶落在窗台,颤动几下,又被风卷起,滑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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