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阔不肯抛下赵夜庭撤退,便与他同下到海滩,见一艘搭载着几十名鬼奴的尖头开浪船向岸边驶来,抢滩登陆。
赵夜庭心怀谨慎地按刀上前。
为首的年轻鬼奴跳下船,朝他快步跑来,叫道:“侄少爷!”
果然是罗摩!赵夜庭松了口气,双手握住他的肩头,仔细打量:“你能说话啦,什么时候把嗓子治好了?还有,你是怎么混入渤海水师,还杀了乌桓,是小云的计策?”
罗摩摇头:“这事儿我是瞒着小主人私下做的。我担心误他正事,但又觉得非做不可,唉,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赵夜庭笑道:“干得好啊罗摩!我保证小云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夸你天纵奇才。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比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久。他与你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视你如手足,若你觉得有什么事极为重要、非做不可,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罗摩也笑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就先斩后奏了。”
赵夜庭问:“所以乌桓真的死了?渤海水师也亡了?”
罗摩道:“我与乌桓堂堂正正较量,打赢后才割下他的脑袋。这还得感谢小主人,没有他传授武功,我不会赢得这么顺利。至于渤海水师,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名号,那是亡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三十艘战船,还有另外二十艘辎重船,那么它们还完好无损。”
赵夜庭意识到一支建制完整的水师从天而降,如馅饼砸在头上,不禁深吸口气,望向罗摩身后的鬼奴们:“他们就是传言中乌桓麾下的‘异面鬼兵’?是你的故乡同胞?”
罗摩转头,珍惜地看了看族人们:“他们是我真正的家人,以前推举我父亲为酋长。后来渤海与倭国的一场海战,我父亲负伤落水,濒死之际被叶阳老爷所救,虽捡回一条命,但也落下病根,不能再作战。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嘱咐我,要回来营救我们的同胞,今日我终于做到了!
“从今往后,再无渤海水师,也再无‘异面鬼兵’,只有我们Karanga(卡兰加人)率领的水师舰队,为自由而战。”
鬼奴们感同身受地齐声道:“为自由而战!”
“了不起。”赵夜庭感佩地点头,又问,“那么你们这支自由之师的粮草从哪儿来?当海盗抢劫岳国商船吗?”
罗摩:“……”
鬼奴们:“呃……”
其中一名鬼奴小声对罗摩说:“酋长,我们可以接受雇佣,只要主家不把我们当奴隶看待,并支付足够的粮草与军饷。”
“对!”另一名鬼奴也道,“波浪国商人说最后会放我们回家,渤海人一开始也说会支付我们军饷,结果都是一群食言的骗子!谁给足粮饷不拖欠,还不限制我们的来去自由,我们就为谁而战!”
罗摩促狭般看向赵夜庭:“赵副帅,渊岳军王者之师,应该养得起区区一支水师舰队吧?”
赵夜庭望了望海面上三十艘庞大战船,头皮发麻。
但渊岳军的军需总督是叶阳辞,他的心弦忽然就松弛下来:小云什么办不到?小云无所不能。
于是他替叶阳辞把这群战力和食量一样惊人的雇佣兵先包揽下来:“渊岳军从笔架山港口抢到的粮草,先供应给你们。”
刀牙位于渤海区域的边缘,有山、有城、有平原断层,地形复杂。宽阔的大辽河从刀牙东侧二十里处静静流过。
秦深与叶阳辞掌控的五艘商船沿河北上,越往北破冰越艰难,最后在离目的地还有五十里时,卡在冰层里动弹不得。
他们只好让商船靠岸停泊,将船上运载的粮草与“撕”的零部件搬下来。
至于其他货物与船体,就只能先冻在河道内,派些护卫驻船看守,待到来年开春再启航。
大戚掠的退兵命令盖了印玺,与半枚兵符一同发出,松山前线的渤海人马连夜撤退。
盟军一声招呼不打就脚底抹油了,把猝不及防的北壁西路军将领黑水劫气得直跳脚。
围攻的压力骤减,渊岳军从不利于己的地形中破出一条通道,大败黑水劫。
赵夜庭亲率重甲骑兵“霜钺营”,身先士卒拦截黑水劫,赢得了“斩将”“夺旗”两大首功。
至此,北壁西路军再无一战之力。白山铃木、黑水劫两颗将星陨落,白山、黑水二部黯然退回固伦山以北,蛰伏保命,不再参与北壁与中原之争。
赵夜庭奉秦深军令,率领渊岳军五万人马穿越松山关,星驰刀牙,准备与北壁东路军决战。
即日一场大雪后,大辽河彻底冰封,无法行船。罗摩与族人们率水师驻守入海口,威慑渤海,使其不敢再出兵协助北壁。
但其实,渤海即使有心出兵,也没这个胆了——乌桓的首级被传送辽阳城,乌榷的焦尸从京牧府的废墟里掘出。八姓贵族失了龙头,只剩下各自为营的七姓。
最令他们胆寒的是大戚掠勃堇被岳国商船掳走,至今生死未卜。他的儿子们不敢公然继位,又开始互斗争权,贵族们各有支持的一方。整个渤海成了一盘散沙,还得含羞忍辱,给虎视眈眈的鬼奴水师进贡饮食。
真是风水轮流转。
第115章 风雪焚河破铁鳞(上
临潢府附近,安车骨速骆刚击退了师万旋的追兵,小胜一场,正整军休息。大戚掠的密信在此时送到了他的手里。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把作为信物的小金刀,上刻“渤海大王”四字,的确是大戚掠的随身之物。
安车骨速骆把玩了一下,用金刀裁开信封。
笔迹也很眼熟,盖着勃堇的印玺。大戚掠在信中写道:“松山地形虽险要,但渊岳军气势汹汹,渤海与黑水劫联手,也未必能歼灭他们,眼下越发困杀不住,恐被破关走脱。渊岳军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刀牙,不如伏而袭之。统领收到信时,我已亲率渤海之精锐人马赶至刀牙,等候北壁东路军在此会师,以逸待劳,一举歼灭渊岳军!”
大戚掠亲自率兵前来?安车骨速骆思忖片刻,讽笑一声,是想斩草除根吧。毕竟秦榴当年就是死在刀牙,如今其子秦深再领渊岳军,大戚掠闻讯后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不过,就算大戚掠不出兵,他安车骨部与秦榴的仇也是不死不休。父债子偿,秦深必须死!
安车骨速骆收好信封与金刀,下令全军休息完毕后拔营,往东前往刀牙。
大辽河西岸二十里,古称“断刃原”,又名“刀牙”。
冬季积雪覆盖着冻土。两道南北走向、高达数丈的断崖,把开阔冰原切割成三层台地。好似三层宽阔的阶梯,其边缘直削如刀、冰棱交错如牙,“刀牙”之称由此而来。
在中层台地的边缘,盘踞着一座古城,便是刀牙城了。
古城历经风雨,垣楼破损。寒冬冰封期,牧民、渔民往南迁移,城内人口几乎没有。
秦深与叶阳辞在城内找到了一处较为完好的衙门遗址,就当作中军大帐了。
两日后,赵夜庭所率渊岳军日夜兼程赶来,命令兵士们在城内安营扎寨。
大堂之内光线昏暗,亲卫点燃了渤海产的鲸油蜡烛,将一张刀牙舆图铺展在拼起来的木桌上。
秦深正捂着肋下,俯身看舆图,麾下一众将领推开厅门,鱼贯而入。
赵夜庭、郭四象、狄花荡、姜阔、白蒙。
自从秦深在松山海岸落崖,众将忧心如焚,这下终于见上面了,难免有些激动,纷纷唤道:“主帅!”
秦深走上前,逐个打量他们,欣慰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把渊岳军带得很好。”
狄花荡一拨肩上发辫,柳叶小刀叮叮当当响。她说:“因为料想你不会死啊,万一没带好队伍,你回来还不得军法伺候。”
“说得好像你只忌惮军法似的,明明暗中紧张得要死。”姜阔一条脱臼的胳膊还吊着,毫不客气地揭她老底,“主帅脱困的消息还未传回来之前,你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狄花荡用细长的丹凤眼蔑视他:“冬季没有苍蝇!比不过你紧张,缒个崖都能伤到胳膊,没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