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又委屈!秦深瞬间黑了脸:“——你说什么?!”
叶阳辞眼里藏着坏笑:“啊,口误,我有离别礼送你。”
“离别”一词也触秦深的霉头,他继续黑脸:“我不想要!”
“先看看是什么嘛。”叶阳辞打开柜子,取出随身包袱,从最底层摸出了个小小的方形木盒,看着像是自己用原木削的。
叶阳辞拉开抽屉似的桦木小盒,一个玉韘静静躺在盒中,颜色如烟墨,却又带着宝石似的剔透感。
秦深看着这个韘,立刻想起了初次圆房之后,叶阳辞曾对他说过的话:戴玉韘吧。用黑刚玉,坚硬又肃穆,很适合你。
当时他回答:还有两个骨韘,等我用完它们,或心愿达成,就依你所言换成玉韘。
原以为这事儿不过随口一提。不想阿辞一直放在心上,还千里迢迢从山东带到辽北战场上来。
“我亲手雕的黑刚玉韘,可能没工匠做得那么精致,只打了凹槽线与绳孔,没做韘面的兽纹装饰。”叶阳辞把木盒递到他面前,“涧川凑合着戴?”
秦深忽然道:“等等。”
他左右看看,把叶阳辞揽到床沿坐下,自己则整了整衣袍,单腿跪在床前地面,左手按膝,向对方伸出一只右手:“你为我戴上……等等,你得先说一句表心意的话,什么都行。”
叶阳辞没想戴个韘,还得这么有仪式感。
不过,既然涧川想要。他拿起玉韘,郑重套在秦深的右手拇指上:“韘合文武道,君子长佩之。”
夸他是文武双全的君子,还要他终生佩戴定情信物,秦深对此很满意。他得寸进尺地说:“帮我把革绳绑上。”
于是叶阳辞倾身,从他的金刚菩提腕珠上挑起两根革绳,牢牢系在黑刚玉韘的双孔上。
秦深看对方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专注地垂着,忍不住把嘴唇贴过去亲了一下。
这一下险些堤坝决口。
若非於菟挠不开紧闭的房门,故技重施从窗户缝探头探脑地钻进来,今日叶阳辞走后,秦深就得换一个床没塌的房间睡。
於菟看见人压着人,一下跳到秦深腿边,咬住他的裤管往外拽。
叶阳辞趁机从秦深身下钻出来,揉了一把於菟毛茸茸的后颈:“乖宝,照顾好你爹。你大爷先走一步,我们京城再聚。”
於菟:“嗷?嗷呜呜呜~~”
秦深抹了把脸,无奈起身,经过於菟时,朝它前额上偷偷弹了个暴栗。
於菟:“嗷!嗷嗷!”
秦深取来衣架上的氅衣,给叶阳辞披上,仔细系好带子,闷声道:“保重,平安。等我。”
“你也是。”叶阳辞转身前,在他唇上咬了一下,随即推门离开。
秦深望着叶阳辞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尽头,没有相送,怕到时忍不住下令全军拔营,不管不顾地追着他回京,一时冲动,反误全局。
他们已携手踏过千难万险、剑树刀山。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拥着他,前往谁也无法阻拦的高天之上。
阿辞,等我。
叶阳辞与狄花荡、余魂率两千女兵,在朗日晴空下离开刀牙城。
赵夜庭只身轻骑,一路送行,直至大辽河的入海口附近,看他们登上罗摩的战船才回头。
郭四象也想送行,但被姜阔一把拽住。姜阔说:“人家是侄儿送小叔,一片孝心。你去送什么送?”还想给我们家王爷送绿帽不成?
名不正言不顺,郭四象无言以对,只得作罢。
罗摩再次见到叶阳辞,又高兴又羞愧。他行大礼,谢罪道:“小主人,水师之事是我瞒着你,擅自妄为。事成之后,又因抛不下族人与辽河冰封,耽搁在渤海湾,没能随你北上打仗。我既没尽到护卫之职,又愧对主仆之义,请小主人按家规责罚!”
叶阳辞扶起他,说道:“哪儿有这么严重。其实我也隐约猜到你与你父亲身怀秘密,否则罗叔当年被我爹救回来,伤愈后也不会忽然出走数月,再次归来才死心留在叶阳家。可见当年他是有未竞的心事,奈何病体不支,如今正好由你来替他完成。
“我火烧京牧府,离开辽阳城时就发现你不在了,去你所住的厢房找到丢下的衣物,又打听到前往水师营的辎重马车刚离开不久,便猜测你是乔装打扮混入其中。因我不明内情,也没贸然去寻你,我相信你做事自有章法。果然,你还给了我个这么大的惊喜,一整个水师舰队!”
罗摩见他对自己宽容又信任,更是惭愧:“还有,其实我会说话。虽不是故意欺瞒,可还是装哑巴,骗了小主人和老爷、夫人。”
“会说话不好吗?你不是哑巴,我可太高兴了。”叶阳辞反笑,“我爹娘也许信以为真。但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难道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一点蹊跷?你不说话,无论是不会说,还是不愿说,都是你的私事。而且我知你性情憨直,不愿说之事,想必有自己的苦衷。我又何必去揭人隐私?”
罗摩几乎落下泪来,哽咽道:“小主人不责罚,我心实在难安……”
叶阳辞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的族人们获得自由,我还想开席庆贺呢,又怎会责罚?对了,当年罗叔与叶阳家签的是活契,若是想离开,按律要付赎身钱,但我爹肯定不会收的。而你虽是家生子,我爹娘也没让你签契书,你想走就可以走。”
罗摩脱口道:“我不走!我……”
随即又陷入沉默。他看起来难过又难堪,眼泪滚滚而下。
叶阳辞善解人意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胳膊:“将来之事,不必太早下定论。反正你记住,叶阳家是你的出生地,也是你住了二十年的家。你与罗叔、寿姑一家三口若是想离开,与我们好好告个别就行。”
罗摩用力擦拭泪水,道:“反正我如今没想走,而且小主人还需要我。小主人对朝廷立着军令状呢,虽然期限推迟到明年八月,但我看也是暗藏凶险。眼下又要急着召你回京……不行,我要让水师从镇江入海口,直抵金陵!”
叶阳辞失笑:“这是要做什么,直接炮轰京城吗?可别好心办坏事,你还是先留在渤海湾,等我安排吧。”
罗摩见他这么说了,便点头道:“好,都听小主人安排。”
叶阳辞问:“大戚掠回渤海了吗?”
罗摩答:“听说刚刚回到辽阳城,他儿子们因为拉拢各姓贵族意图争位,被他好一通收拾。”
叶阳辞说:“爹训儿子,我们不管。但我们使的这些船是渤海造的,船上人吃马嚼的,大戚掠必须要管。走,找他打秋风去。”
罗摩闻言咧出了一口白牙:“大戚掠要是吝啬,我就要开抢了。”
叶阳辞哂笑:“这位渤海大王对外宣称性情暴躁,实际上精明得很。这是‘预结新主,早附骥尾’的大好机会,他还巴不得我们吃人嘴软呢。”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叶阳辞一出面,大戚掠不仅给鬼奴们结算了“拖欠多年的军饷”,连娘子军的人马粮草也一并送来两个月的份额。
水师战船很快扬帆起航,一路伪装成商船,在山东莱州海域放下舢板,趁夜登陆蓬莱港。
李檀一直在蓬莱焦急等待,骤然见叶阳辞出现在面前,乍惊狂喜之下,险些从台阶滚下来。他扑过去抓住叶阳辞的衣袖,带着哭腔道:“主人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叶阳辞安慰:“别急,慢慢说。”
李檀抹泪,说:“莱州市舶司的提举元道成,元大人,向吏部写信告发您呢。”
叶阳辞一听对方身份,便猜到了其中缘由,因他《山海砥赋策》中“特许航港”一项,加强了对海上贸易与商贸税的统筹与监管,这姓元的想来在税银里手脚不干净,或是暗中走私,利益受损才怀恨告密。
他所乘坐的商船,船夫里搞不好就有元道成的耳目,才让对方以为投敌之事铁板钉钉,能一举把他掀翻。
叶阳辞神态自若:“元道成要越级告发上官,该找督劾风宪的御史才是,怎么投去吏部了?看来吏部有他的大靠山啊。不过,他连规程都走不对,按律先笞三十。刚好我也要向皇上复命,打完把人给我绑了,随我进京同去御史台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