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214)

2025-10-09 评论

  威尔弗雷德神色悲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愿他安息,来生不再为他父亲之子。”

  叶阳辞说:“他父亲可不止这一个儿子。九皇子秦泓越刚被押入精研院不久,想必眼下还活着吧?”

  威尔弗雷德想回答,但又觉得违背了院规,有些左右为难。

  叶阳辞抓住了对手的破绽:“他是八皇子的同母弟弟,八皇子很爱他,胜过那盆狼桃。”

  威尔弗雷德心底的裂痕被击中了,语言的标枪瞬间洞穿,某种为人独有的感情从内中弥漫出来。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蓝眼睛里生出了湿润的坚决。他说:“我带你去见他。你要是能带走他,就带他走吧。”

  绕口令似的一句,他说得异常流利,仿佛压抑已久的怜悯心终于破土而出。

  威尔弗雷德重新戴上鸟喙面具,带着叶阳辞离开此间,前往城堡更深处。

  曲折步行两刻钟,通过数道门禁后,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在城堡最高的那座塔的顶层。

  威尔弗雷德在取钥匙开门前,对叶阳辞说:“据说他被剥夺了皇子头衔,以罪人身份入院,代替他哥哥成为新的供应者。他的脾气很古怪,时而暴躁,时而沮丧,采血时还会故意割破脉管。我们担心他会自残,故而放在塔顶的小白屋,这里四壁都钉着软垫,撞不伤。窗户也用铁网格封住了。”

  门被打开后,满墙血红图画扑面而来,冲击力十足,威尔弗雷德怔住了。

  叶阳辞定睛看去,见屋内四壁的软垫上绘满了任皇后遇难时的情景,坍塌的观景台、砸落的巨石、被压住半截的躯体,泼墨般溅出满天满地的猩红,散发着干涸的血腥味。作画之人以血为墨、笔触狂乱,似乎带着强烈的不安与愧疚,在每幅画上都点出了两个小身影,向着任皇后的尸体跪地叩头。

  ……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看着像年少时的秦温酒与秦泓越。

  威尔弗雷德几步冲到窗边,捡起掉落地面的铁网格,急声道:“他撬开封窗网,逃走了!没有工具,是怎么撬开的?”

  叶阳辞走过去检查窗框,说:“用磨尖的金属床脚,灌注内力。看来九皇子有些武功底子。”他从洞口的窗口望出去,依稀看见下方不远处的屋顶上,秦泓越摇摇晃晃的身影。

  相连的屋顶虽比塔顶矮,但离地也足有六七层楼高,万一失足滑坠下去,怕是就活不得了。

  叶阳辞当即摘掉碍事的鸟喙面具,从窗口飞掠出去,留威尔弗雷德在他身后目瞪口呆。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叶阳辞人尚在半空,秦泓越已毅然决然地纵身跃下屋顶,只留下一句满怀悔恨的遗言,被夜风飘送过来:“母后,别哭,我与皇兄来找你赎罪了……”

  叶阳辞脚尖触及屋顶的同时,眼见对方伴随着沉闷的响声砸在地面,夜色中看不分明的身影依稀抽搐几下,寂然不动。

  他在风中笔直地站立,沉默片刻后,发出一声叹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下方骚动起来,不少院内守卫跑向秦泓越的尸体,查看究竟。

  威尔弗雷德扒着窗口向外探身,惊哀的视线从地面移向远方——城门口方向人影绰绰、火光冲天,嘈杂的厮杀声与马蹄声,踏碎了深夜的金陵。

  他失声叫道:“是叛军!叛军攻进京城了!”

  叶阳辞转头,斜睨了这个大惊小怪的医士一眼。夜风掀翻白袍兜帽,扬起他拆散了髻的长发,如乌浪在空中流泻。他的声音穿透几丈远,传到威尔弗雷德耳边时,依然冷彻而清晰:“那不是叛军,是王师。”

 

 

第155章 这门不开也得开

  威尔弗雷德望着叶阳辞立于屋顶上的背影。雪色背影居高临下地镶嵌在这烽火京都的夜晚,仿佛一幅关于美与战争的秾丽油画。他心神战栗,不禁再次问道:“——你是谁?”

  叶阳辞头也不回地说:“看在你良心未泯的份上,我指一条活路给你。来做我的证人,指认延徽帝与远西精研院的滔天罪行,事后你将得到特赦,死罪可免,如何?”

  威尔弗雷德琢磨着他话中之意,惊诧道:“你想推翻皇帝?攻进京城的叛军是你的同盟?”

  叶阳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将功折罪?”

  威尔弗雷德沉默了。短时间内他想了很多,岳国皇帝对精研院的全力支持,这十年来研究实验取得的进展,手术台上的生死一瞬,自己的头颅或许明日就与同伴一起被悬挂在菜市场的高杆上……

  他最终缓缓摇头:“感谢你的善意,无名氏。但我早已向我的神发誓,将终生献给未知的医学领域,直至倒在研究路上。医术没有善恶之分,我宁愿做为探索者而死去,也不愿做为退缩者而生还。”

  这是个诚于术之人。可叶阳辞仍不为所动地答:“医术没有善恶,但人心有。既生而为人,便该将善恶置于求知之前,若是以同类为血食,与妖魔何异?”

  威尔弗雷德神情黯然,但依然摇了摇头。

  “罢了,人各有道,好自为之。”叶阳辞飞掠而下,从一群守卫与赶来验尸的医士手中,骤然发难夺走了九皇子秦泓越的尸身。随后他扛着尸身,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几个纵跃,很快消失在变乱将至的夜色中。

  秦深率渊岳军攻陷聚宝门,进入京城,与京军三大营展开巷战。

  虽战前他已下令不得误伤民众,但刀枪无眼,免不了还是有些房舍被京军的火箭点燃。受惊吓的百姓仓皇灭火、四下躲避流矢。

  此时的百余名外傀骨兵士便成了潜火队,随火势出动,救出受困民众,安置于左邻右舍。他们穿戴的外傀骨被漆成金色,高跃重举,倏忽来去,不明所以的百姓接连惊呼:“金甲神兵!渊岳军有金甲神兵助力,果然是天命之师!”

  渊岳军势如破竹,向东北方向节节推进,于拂晓时分逼近皇城。秦深让善于泅水的兵士从白虎桥下潜入护城河,炸开河道水闸,突破了长安右门,兵临承天门下。

  承天门后便是太庙、太社稷与午门。这道高达七八丈的城门一开启,整个皇宫便犹如拔了獠牙的虎口,门户洞开。

  此刻,承天门楼上守军林立,墙头火炮密集,炮口森严地对准了来犯之敌。羽林卫与金吾卫全军出动,阵列于护城河后方的空地,剑拔弩张。

  秦深站在护城河的白玉桥上,仰望门楼,见指挥这最后一场守城战的,竟不是兵部尚书程重山,而是披甲执锐的长公主秦折阅。

  秦折阅身穿当年的盘花战袍,未戴兜鍪,白发盘成高耸的螺髻,仅饰以一枚巴掌大的凤凰金篦。金凤凰在两侧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连带她那张苍老而坚毅的脸庞,也随之明亮起来。

  她缓缓抽出曾经佩过的“凶兵”鬼头刀,将刀锋对准了城下的秦深。

  秦深在马背上行礼:“姑母。经年不见,姑母看着依然康健如昔,侄儿实是欣慰。”

  秦折阅的声音遥遥传来:“你看着却与昔日判若两人了。韬光养晦多年,眼下终于到了拔剑出鞘的时候,涧川,你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好,也把天下人心用得好哇!”

  秦深面不改色地答:“姑母此言差矣,侄儿此行非为什么野心,而是为自己、为父王、为天下人争一个公道!敢问今日姑母为谁守这道城门?”

  秦折阅微微眯眼,说:“为君。”

  秦深凛然道:“好,既是为君,那我一问姑母:延徽帝逐利乱政,以至边备松弛,北壁入侵险些覆灭大岳江山,若非各地将士与我渊岳军全力御敌,国将不存!而他一旦得以喘息,便只想兔死狗烹,将我与渊岳军置于死地——视臣如雠,这是为君之道吗?!”

  秦折阅明知他所言非虚,仍勉强应道:“皇上召渊岳军班师回京,并非想置你于死地,反而是要嘉奖你的战功,可你一再不奉君命,步步走岔,方才有今日之乱。”

  秦深冷笑:“嘉奖我?我自认为战功比不得我父王,昔年父王南征北战,打下这座大岳江山,何等开疆辟土的功绩。可他与姑母您的功劳最终都算在了谁的头上?姑母心里比谁都清楚。开国三雄,论功劳轮不到延徽帝上位,论长幼,还是轮不到他上位。二问姑母——得国不正,这是为君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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