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237)

2025-10-09 评论

  “不是胡言乱语!”韩鹿鸣却挣开他,一手指天,“我是诚心求去,也是诚心相邀。叶阳小姐,我们先去浙江金华好不好?我恩师饮溪先生就在金华,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了,我们先尽力救治,替他减轻临终痛苦。等他托体同山阿了,我们就游历天下,悬壶济世,为百姓行医……总比一辈子圈在皇城里,只给达官贵人、宫妃皇子看病有意义!

  “名医圣手云集京城与各大府城,皆为贵人坐上宾!百姓看病只能找名不见经传的乡医,甚至赤脚郎中。叶阳小姐,这不是真正的杏林医道……”

  他前面说的话,叶阳归回过神来,也只是随和地笑笑。最后一句出口,她的笑容方才渐渐消失,露出动容之色。

  叶阳辞暗中叹口气,既不愿打断他们的心灵碰撞,又不舍得妹妹自省顿悟后离京而去。他再次上前,握住了韩鹿鸣的胳膊:“茸客,涧川与我身边还需要能臣辅佐,你留下吧!不想当官就不当,做个‘白衣卿相’也好。留下吧!”

  面对叶阳辞的诚挚挽留,韩鹿鸣肃然正色,整衣冠,向他郑重地拜了三拜,说:“感激明府慧眼,感念大人盛情,感恩二圣仁德,但我心意已决——”

  他后退两步,转身,一如数年前的那夜,从叶阳知县的屋门口衣袂当风,翩然离去时那样,展臂吟道:

  “我无青云志,

  安用登麟阁。

  也曾身化鹿,

  负日照山河!”

  不同的是,当时是“何如身化鹿”,今日变成了“也曾”。

  他来过,他见过,他在一个盛世王朝留下自己的烙印,然后毫不眷恋权位地离开。

  韩鹿鸣走了。临走前诚心诚意地邀请了叶阳归,至于人家愿不愿意、答不答应,那是人家的事,他不强求。

  “……这是当世风流,真名士啊!”薛图南捻须感慨。

  叶阳辞望着韩鹿鸣的背影消失,又看向若有所思的叶阳归,心里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秦深走过来,搂住他的肩:“截云,人各有志,随他去吧,遥祝他平安顺遂。至于你妹妹,她亦有她自己的道,无论日后作何选择,我们身为至亲,理解与支持便是了。”

  叶阳辞默默点头。

  叶阳密与赵香音从更衣楼回来,见现场气氛有些萧瑟,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们方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于是家宴重又热闹起来,秦深与叶阳辞向叶阳夫妻敬茶、敬酒。

  赵香音喝到了“媳妇茶”,满意了。叶阳密喝到了“长寿酒”,也满意了,拉着秦深细问秦大帅,哦不,是岳太祖当年战场上的英姿。

  这场家宴,只缺席了两人,一个是病卧在床的大长公主,一个是床前侍疾的唐时镜。

  秦深与叶阳辞把所有太医都给公主府派过去了,药库里的珍贵药材也任由取用。

  连叶阳归也去了好几趟参与会诊,回来后只是黯然摇头:“不是病,是老了。”

  老了,蜡烛烧到了头,陈伤旧痼便如缺口的桶盛不住水,漫溢而出。叶阳归知道大长公主的天年将尽,除了惆怅叹息,别无他法。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当年叱咤风云的秦折阅,如今也到被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格外怜惜、眷恋的时刻了。

 

 

第173章 明君有容人雅量

  云彰元年,八月十六。

  寝殿内药味日夜缭绕,太医进进出出,婢女连走路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丁点声响,怕惊扰了睡榻上昏昏沉沉的秦折阅。

  唐时镜坐在榻边,握着母亲的手。她的手掌较寻常女子宽大,指节处的累累弓茧刀疤,经过三十年保养已淡化许多,但犹有余痕。

  唐时镜闭着眼回想儿时印象中母亲的手,是不是也这样触感冰凉,但回忆一片朦胧,只有灵香草的馥郁萦绕鼻端。

  秦折阅的另一只手,捏着胸口的灵香草挂珠,连昏睡中也未松开。

  她在无意识地呓语,听不清。唐时镜俯身将耳贴过去,终于听清了最后几个字眼:

  “瑶奴,瑶奴……”

  唐时镜五味杂陈,唤了声:“母亲!”

  秦折阅身躯轻微一震,似乎从迷梦中被短暂地唤醒,缓缓睁开眼。她的视线是虚的,在朦胧中勾勒出唐时镜的轮廓:“瑶奴,是你吗?你终于回来看我最后一眼了吗……”

  唐时镜沉重地叹口气,抽出手,起身转去内殿屏风后。

  秦折阅被剥离了体温传递的那只手,在榻沿不安地虚抓。一旁的宁却尘见状,斗胆半跪在榻前,将自己的手送过去。秦折阅抓住他的手,确认般紧了紧,安静了。

  不多时,从内殿屏风后转出个人影,身着瑶服,胸佩银饰,头缠五色布盘,镶嵌着细珠与流苏。

  他在秦折阅榻前站定,轻声唤道:“殿下。”

  秦折阅浑浊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血色涌上她的脸颊,她仿佛就在这一刻恢复了盛年青春,撑着榻面坐起身:“瑶奴!”

  她怔怔地望着唐时镜,目光隔着三十年逝去的光阴,爱怜地触碰着当年那个鲜灵灵的,如山泉林雾般的青衣少年。

  她的眼眶逐渐湿润。宁却尘仰着脸,以为她哭了,但再定睛一看,哭只是他的错觉,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秦折阅的目光亮得如灰烬中复燃的火星。她低声说:“瑶奴……我放手了,放你回家。唐璩,你走吧,走吧。”

  唐时镜缓缓摇头,银饰丁零作响。他再次坐在榻沿,握住了秦折阅的另一只手:“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殿下,您看窗外……今夜的月真圆啊。”

  秦折阅将目光移向窗外,满月皎洁,一丝云翳也无,亮汪汪、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她也随之感叹:“今夜的月真圆啊。”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神智逐渐清醒,沉毅之色又回到了面容上。她同时握着唐时镜与宁却尘的手,搁在自己膝头,从容不迫地吩咐:“我大限将至,也许就在今夜,眼下头脑忽然这般清晰,应是回光返照。

  “人终有一死,不必悲伤。哪怕是我的至亲至爱,也不要为我悲痛太久,我最听不得哭声。你们哭多了,我在九泉下都不得安宁。

  “楚白,你亲自去一趟宫里,把皇上与君上请过来,我要趁着还有余力,让他们今夜将封王诏书写好。

  “却尘,你把殿里的人都清出去,我不需要一堆人围着我的榻哭丧。”

  “我能留下吗?”宁却尘小心又急切地问,“殿下,我只想陪您多说几句话。”

  秦折阅正欲婉拒,端详他的两鬓霜白和四十年不变的目光,心底蓦然一软,说:“好,只留你一个。”

  唐时镜来不及更换曳撒,就这么一身瑶服地策马至午门,急请面圣。

  人都退走了,寝殿内变得异常安静,呼吸可闻。秦折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仿佛这口气一泄,她就会如玉山倾倒,再也起不来。

  她的视线巡视过壁上雕弓。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巡视过架上横刀。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还有衣桁上铺展的盘花战袍,红的底色已然褪旧,但靠近了,依稀能闻见经纬交织处传出的金戈铁马之声。

  她的视线落回宁却尘身上,沉声道:“起来,新兵蛋子,坐在我身边。”

  宁却尘起身,挨着榻沿坐下。殿下的一只手仍在他掌心中,仿佛人世与幽冥之间的最后一缕维系。

  秦折阅如倚靠同袍般,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曼声低吟:“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庭前昨夜秋风起,羞睹盘花旧战袍。”

  宁却尘瞬间红了眼眶:“殿下威名赫赫,为大岳立下不世之功,而今功成身退,无需羞愧。”

  秦折阅叹道:“这些年我也做了不少辜负大岳之事……放任谈家挥霍。冷眼看先帝乱政,并未力谏。不去遏制,便是纵容。”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天谢 强强耽美文 爽文 万人迷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