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下人推开房门,沈原殷踏步走了进去。
进到寝殿,沈原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
为了防止崔元嘉自残,殿中的瓷器类容易破碎的物品早已被下人搬走,因此看来只觉得殿中空荡荡的。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
崔元嘉抱着腿靠着,身体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几下,手臂上有抓痕,不少抓痕都破了皮在渗血,而他的指甲盖里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进了房,太医便收声没说话了,生怕惊扰了崔元嘉。
可沈原殷不管这些,他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崔元嘉听清的声音,饶有兴致地道:“崔元嘉?”
周围的人连忙低下了头,都假装自己耳聋了,对丞相直唤二皇子名讳一事佯装不知。
崔元嘉听见了,有些卡顿地抬头,充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有些恐怖,眼底的两团青黑十分浓重,嘴唇也干裂泛白,看起来瘦弱了不少,颧骨显得特别突出。
从崔元嘉的眼神中,勉强可以看出他现在还有几分神志。
在看到沈原殷的刹那,呆滞的神情变成了怒意,话语带着沙哑的声音倾刻而出。
“你们都是来看本殿下的笑话!滚!都滚!”
崔元嘉有些失去控制的大吼,情绪过于激动,连带着他的身躯跌落在地。
“砰——”
下人正要去扶,却在此时听见丞相轻笑了一声。
众人立刻低头跪下,没人再敢去扶崔元嘉,只留有崔元嘉在地上挣扎。
沈原殷收回视线,给简然使了个眼色,随后转身出去了。
太医犹犹豫豫地跟了出去。
身后的下人在丞相出门后,这才敢去颤颤巍巍地扶起二皇子。
门外,简然道:“劳烦带路,去一趟熬药的地方。”
崔元嘉和别庄里的人情况不一样,总得有个原因在。
沈原殷心想,回去让尹颂在那些人身上试试太医院开的药方。
简然亲自去取了药渣,没有经由他手。
待沈原殷回到马车上时,崔肆归还在。
“先让人把药渣送回府上,让尹颂研究研究。”
沈原殷吩咐完,又转头向崔肆归道:“你府上马车呢?”
崔肆归一开始没懂,而后很快意识到沈原殷的意思,他道:“是要去找舅舅么?他现在不在狄府,应该在狼牙营。”
“最近时间紧张,舅舅基本住在了狼牙营没回来过。”崔肆归解释道。
“若用马车,一来一回恐耽误时间。”
崔肆归停顿片刻,而后挑眉笑起来,笑意在眼中浸满,他看着沈原殷,吊儿郎当地道:“不如……”
沈原殷抬眸看向崔肆归。
通体枣红色的马飞速掠过道路,崔肆归拉着缰绳,身上身着黑色大袍,风贯穿了衣袍,宽松的衣袍瞬间被风撑得鼓鼓的,却又因穿着之人捂得严实,衣袍竟没有被吹开。
马匹从城门疾驰而过,终于出了城。
城门的守卫有些奇怪地道:“这天也不算特别冷,四殿下穿这么多?”
另一个守卫收回视线道:“不知道。”
马儿疾驰到郊外,去往狼牙营的路上人群越来越少,直至荒无人烟。
崔肆归领口的扣子从里面被解开,一颗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猛烈的风呼啸而至,吹乱了沈原殷的发丝。
他正要张口,却被风呛住,咳了几声。
崔肆归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在衣袍里按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道:“风大。”
沈原殷缩了回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外面。
宽大的衣袍很好地遮住了狂风,身后热烘烘的胸膛不断提供热意。
这个温度对于沈原殷来说刚刚好,但崔肆归却有点热了,他的额角浸出了些许的汗液。
“还有多久?”沈原殷闷闷的声音传至崔肆归的耳中。
崔肆归道:“快了,约莫一柱香时间。”
马儿的奔跑并不平稳,速度也很快,导致带来的风也很猛烈。
沈原殷没过多久便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将整颗脑袋都缩了下去,还把扣子重新扣好。
衣袍里黑暗,却也偶尔会有光线露进来。
“沈大人,你饿了么?”
崔肆归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进来,说话间他的胸腔也在发出振动。
此时差不多午时末,他们都还未曾用过午膳。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沈原殷现在压根就没有胃口。
于是他道:“还好。”
崔肆归便没再说话。
沈原殷微微后倾,靠在了崔肆归的胸膛上。
他觉得有些疲倦,便阖上了眼,想要养下神。
不知道不太安稳地小憩了多久,醒来时是感受到了后背的振动。
——是崔肆归在说话。
“狄将军在何处?”
“这个点,可能是在屋中。”
简单的对话结束,沈原殷又感受到马儿重新跑了起来,速度却已降下来,没有方才快了。
崔肆归似乎察觉到他醒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刻意压低着声音道:“到狼牙营了。”
沈原殷对崔肆归揉他头的动作不满,报复性地拧了下崔肆归的手臂。
崔肆归感受到那小猫似的力道,轻笑了一下,微微振动的胸膛暴露了崔肆归的笑意。
狼牙营人多,被罩在衣袍里,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沈原殷不敢说话,只能将话憋了回去。
马儿再次停下来,沈原殷微微挑开了一条缝,露出外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找我有事?”
那道人影是狄珲。
“嗯,”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舅舅,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谈吧。”
“屋内去吧,”狄珲奇怪地看着崔肆归,“你不下马么?”
沈原殷掐了一把崔肆归。
他们正在屋外,人来人往,沈原殷不太方便露面。
狄珲院里才都是亲兵,信得过,而且人也少。
这下掐得有点疼了,崔肆归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才道:“我骑进院子里去。”
狄珲有些郁闷地看着崔肆归,但他也没多问。
崔肆归本就高,再加上骑在马上,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才能骑马进入院中。
“舅舅,劳烦关个门。”
狄珲跟了进来,不太明白地关上了门。
狄珲关门后转回身,却看见他外甥宽大的衣袍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狄珲:“?”
他外甥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下去,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人,让他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背影。
紧接着他外甥也下了马,那人也转过身来。
“你……”
狄珲的话卡在喉口,因为下一刻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脸上陷入茫然。
他骤然失语片刻,心里只涌出了一个想法。
京城谣言……竟竟竟是真的?!
崔肆归径直去将缰绳捆在桩子上,沈原殷在原地,理了理皱巴的衣袖,以及散乱的发丝。
而后沈原殷才点头向狄珲道:“狄将军。”
“啊,”狄珲这才回过神,“……丞相。”
沈原殷道:“狄将军,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有事相商。”
崔肆归捆完马绳过来,动作熟练地推着沈原殷,走进屋内。
狄珲失魂落魄般跟在两人身后。
这间屋子通常是狄珲处理事情时所用,这个时间屋子里没有人,都被狄珲遣去用膳了,只有一壶温热的水壶放在桌上。
狄珲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崔肆归把丞相安置在了椅子上,而他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将茶杯烫了烫,而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丞相。
狄珲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
他又看见丞相右手肘拐了一下崔肆归,低声斥道:“自己坐过去。”
崔肆归挑了一下眉,起身老老实实地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