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嘉一言不发地站着,气得腮帮子紧绷,后槽牙死死咬住,连太阳穴的青筋都跟着突突跳动。
沈原殷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他目不斜视,径直向远处走去。
回到丞相府时,岚梅苑和书房早已烧好了地龙,打开门的刹那,满身的寒冷顿时消失散尽。
沈原殷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唇齿吞没了糖果,糖纸再度叠好。
他的两指之间夹着糖纸,踱步走向书桌。
杂乱的书桌角落,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上面放着两个木盒子。
沈原殷熟门熟路地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将小正方形糖纸放了进去,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子,从里面的糖果堆中抓了一把出来,装进荷包里。
原本已经空荡荡的荷包变得鼓鼓囊囊,荷包被沈原殷妥善收好,紧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混乱的书桌上。
书卷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墨迹未干的笺纸揉作一团,在满桌狼藉的情况下,干净的角落里放着木盒子的地方便变得特别显眼。
沈原殷收回视线,回归正事,道:“安贵人那边注意些,说不定皇后哪天就要去找安贵人麻烦,或是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别让皇后或者宫中其他人的手脚伸到安贵人宫中去。”
“包括七皇子,看好他的安危,别出差错了。”沈原殷吩咐道。
“是。”
待竹木走后,沈原殷抬手翻了几下书桌上的东西。
他本想要找个东西,却迟迟有些翻不到,便觉得有些烦躁。
明明前段时间还很整齐,这才多久便又变得如此乱。
上次那么整洁还是……
沈原殷思绪猛然一顿。
崔肆归整理书桌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许久,沈原殷垂下眸。
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吃进嘴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如此引人入迷。
糖刚接触舌尖,是清冽的酸意先跳出来,裹着果香在唇齿间打转,没等回味完,清甜就慢悠悠漫上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视线落在糖纸上,沈原殷难得有些放空了思绪。
迟来的情绪波涛汹涌般终于蔓上了心头,恍惚之间,他好像明白了现在他心中所想。
他好像……有点想崔肆归了。
第86章
夜色渐深,崔肆归带着十几人步履轻声的往沙琅山内圈而去。
道路一旁的树林里似乎有一些浅浅的动静一直伴随着他们,有一名士兵犹豫着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崔肆归瞥了一眼林子,停住了脚步,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吹出口哨。
士兵跟着停住,脸上有些不解,随后林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紧紧抓着手中兵器。
斑斓的皮毛突然从夜色中出现在他们面前,虎瞳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缓缓走向崔肆归的面前,肉垫踩在树枝上,轻微的声响随之出现,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它跟在我们后面。”崔肆归解释道。
这老虎看着就皮毛厚实,身形硕大。
既然这老虎是四殿下养的,又如此健壮,若遇到危险,这老虎就可以单挑许多人了。
士兵们顿时放下了心。
崔肆归拍了拍老虎脑袋,低声道:“去吧。”
老虎瞳孔里带着一些对崔肆归拍它脑袋的不爽,却还是听话的再次隐入山林。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沙琅山的内山口。
夜幕中月亮高悬于空,零星几颗星星点缀在天幕中,月色下群峰的轮廓若隐若现。
深山里万籁俱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间时发出的沙沙声。极偶尔的时候,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动物低吼声和鸟群的叽喳声,声音回荡在山谷,向外传荡开来。
他们只燃了一个火把,崔肆归和狄钰都一致认为沙琅山内山是最有可能种植阿芙蓉的地方,若当真如此,那这地方便有可能是有云常国的人守在此处的。
崔肆归怕光亮惊扰到那些守卫,于是便下令只点了一个火把,且这火把光芒十分微弱。
往里走了不久,便看见地上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痕迹,弯弯绕绕,一直通向远方。
再往里,两旁的树木逐渐少去,视线范围也越来越大。
继续约莫走了一柱香,在火把不太明亮的照射下,崔肆归意外发现了前方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植株。
“这是……阿芙蓉吧?”士兵犹犹豫豫着问道。
他们每个人都看过阿芙蓉的画纸,且记于心中。
崔肆归沉声道:“嗯。”
他脸色难看,目光慢慢移动。
在月光照耀下放眼望去,这一大片全是阿芙蓉。
它们似乎在这片土地里扎得很深,大风呼啸而过,却没有使它们动摇半分。周边没有苔藓和植株,仅有的一些植物也泛着死气,只有它们在这片空地上顽强生长。
“大约有十七亩地。”眼尖的士兵道。
十七亩地,在场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都明白阿芙蓉的危害之处,当他们看见这么大一片阿芙蓉的时候,都感到心惊胆战。
崔肆归谨慎地扫过这一片,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竟没有任何人看守。
“你们先守在这里,”崔肆归命令道,“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老虎我会留在此处,若有人来,切记不要莽撞行事。”
“再来三个人与我一道,即刻返回城内。”崔肆归眼含冷冽,声音冰冷。
他们绕道幽崖关城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崔肆归耳尖突然动了动。
城中似乎有嘈杂声。
可现在不应该寂静无声么,怎会有如此大的声音?
崔肆归心中不安,马鞭一扬,加快了速度。
刚一进城,久等在此的长生迎上来,脸色焦急道:“殿下!云常国攻来了!”
……
暮色渐渐褪去,天光逐渐显现,微弱光线照在盔甲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以及盔甲上残留的丝丝血迹。
崔肆归率先回到城中,摘下沉重的盔甲,他抬起头,望着浅金色的朝阳,和那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开始散去,朝阳刺破云层。
天亮了。
今日,云常国突然夜袭。城墙守卫及时发现,见人数并不多,估计只是云常国用来试探他们,刚巧此时崔肆归返回城内,狄珲便做主让崔肆归上前杀敌。
崔肆归皱着眉,身上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他周围。
“可以。”狄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在狄珲他们眼中,崔肆归这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生疏,可崔肆归这仗打得十分漂亮,云常国一点好都没捞到。
“沙琅山还需要处理,”崔肆归道,“舅舅,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便再去沙琅山。”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待会儿再来吧。”狄珲挥挥手,让他走了。
回到住处,崔肆归脸色十分僵硬,甚至还有一点铁青。
“备水。”
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
崔肆归手握拳抓了抓虚空,那股不适感在沐浴完后终于消失不见。
方才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上战场,规模虽然不大,但鲜血和死亡却是真实存在。
他在战场上的确是游刃有余,前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这一世带着前世记忆回来,本应该更骁勇无敌,但是……
崔肆归闭上眼。
满天的鲜血,随着一个个人倒下,地上积起血红色的低洼。
马蹄踏上去,血液从地上飞溅。
他突然意识到,他竟有些受不了那种大范围的血色了。
他恢复记忆后,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
可是……
战场上的血迹满天都是,总是会让他想起前世的……
崔肆归猛然睁开眼。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膛不断起伏。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强行将那些片段驱逐出脑海。
他的瞳孔划过一丝晦涩,战事不等人,他必须得尽快调整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