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檀收回眼神,无心多想,因他已到了皇后的面前了。
面朝向坐在软榻上端庄雍容的贵人娘娘,姬檀止步于原地,立即恭敬跪下,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礼,这不是姬檀从前向皇后请安所行的礼仪,而是庶民向位高权重者行的完整标准大礼,随着行礼,姬檀同时道:“草民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额头紧贴在地上,位卑者毫无尊严可言。
“起、起来吧。”皇后没想到姬檀会行如此大礼,一时错愕地慢了半拍,这才叫他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姬檀起身,但态度仍是无比恭顺的,双手规矩交握在身前,眼睫垂敛,丝毫未有逾矩。
皇后注视着眼前曾是她名义上儿子的人,如今应该算是儿媳,但不论哪一个身份,都无比的奇怪,教人难以坦然接受。除了打量他,皇后甚至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开口说什么,手足无措地准备呷一口茶先定定神,再行开口,结果手伸出去竟是紧张地落错了地方,没碰到茶盏,皇后故作淡定地将手收回,交叠放在身前,也不喝茶了,径直开口道:“你不必多礼。赐座,坐下说吧。”
姬檀恭顺表情不变地再次谢过皇后,没有拒绝,接受了,毕竟今日有一场严肃的话要谈,大体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只是,皇后看着这个孩子行云流水般的官腔做派,既叫人挑不出错处,但又十分的淡漠疏离,一时更不晓得从何开口了。
最后只得干巴巴地道:“从前诸事本宫皆已知晓了,错不在你,本宫亦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去,你,且宽心便是。”
“草民多谢娘娘宽宏。”
姬檀来这的片刻时间,每一句不是客套的官腔,就是在恭敬谢她,这让皇后心里愈发地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了。看着眼前和她有过十几载名义亲缘,但还不如陌生人间来的放松相与的气氛,登时更是痛惜这个孩子了,越想说些什么,却越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徒余两两相对的窘迫缄默。
倒是姬檀淡定开口,道:“娘娘是想问草民和大殿下之间的事么?”
皇后赶紧顺着台阶下,“对,对,本宫正是想问你此事。”
有了顾熹之这个两人之间的羁绊,应当好沟通得多了,皇后如是想道。
然而,她失算了,下一瞬只听姬檀不疾不徐地道:“娘娘放心,草民自知身份,绝不敢僭越染指大殿下,过往与他种种,不过儿戏,作不得真,娘娘也莫要介怀。”
一番话,让皇后甫一提起的吟吟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第99章
仿佛没有看到皇后僵了的表情, 怕她不相信似的,姬檀复又补充,道:“草民虽与大殿下私交甚笃, 但仅止步于此, 断不会越雷池半步,日后各自婚娶,亦与对方无尤。”
姬檀这话可谓是态度十分鲜明了,倘若换作别的母亲, 譬如沈玉兰, 也该称心满意了, 同理,皇后亦挑不出错处。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上面,皇后并非沈玉兰之流, 她知天家感情难能可贵, 自己也曾和倾心之人分开过,就更不想儿子再走一遭自己走过的老路,且看儿子那样,要是听见这话, 岂非肝肠寸断。
儿子就只求过她这么一件事情,要是连这也办不好,她还有何颜面面对儿子,邃赶忙调整表情, 手足无措急道:“本宫不是要指摘你什么, 叫你过来也只是想看看你,感谢你之前对熹之的照顾。”
这点确是真心实意。
皇后听闻了顾熹之甫一入京的经历,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息,确实十分感激姬檀, 若是那时没有姬檀请太医为顾熹之诊治,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单就这一点来说,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感谢对方的。
何况,姬檀还嫁予了她的儿子,她亦对这个孩子感到歉疚,态度就愈发诚心了。
姬檀仍旧一副待人接物清清浅浅的礼貌微笑,“娘娘客气了,这本就是草民占了大殿下的,合该如此。倒是草民,现在才过来拜见娘娘,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还望娘娘恕罪。”说罢,再次起身跪地向皇后行了一礼。
“诶,你不必如此多礼……毕竟你和本宫也是……”皇后忍不住伸手想扶他起来,但奈何和姬檀之间的关系尴尬,又不上不下地讪讪收回了手,止住话头。
“檀儿,你同熹之一样,往后还是唤我母后吧。”皇后尽量柔和了声音生涩地试图和姬檀重新相处。
姬檀起身,垂敛眼睫恭顺道:“娘娘厚爱,只是草民一介庶人,着实担当不起,亦于家国礼法不合,为避免生出事端,还是罢了。”
皇后闻言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只得局促一笑,“这样啊,也是,还是檀儿想的周到。”
姬檀双手交握在身前,规矩地垂着首没有答话。他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后应当明了他的态度了,二人之间再无话可说,只待皇后随意寻个由头将他打发走也就是了。
孰料,皇后硬是强行转移了话题,“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一起等熹之回来用午膳吧。檀儿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本宫让人去准备。”
一言甫毕,想到姬檀大抵不会说,直接吩咐掌事嬷嬷去安排,嬷嬷晓得姬檀爱吃什么。
其实她之前就已吩咐人准备了两个孩子爱吃的菜了,不过此番再多添置一些也无妨。
皇后吟吟笑着让人再上些糕点水果,听儿子说檀儿喜欢吃。
姬檀眉梢跳了跳,没想到皇后会做到此种地步,这下倒是不好拒绝了,他心中沉吟。
皇后亦在心里思忖,她原该给姬檀送些见面礼的,但男儿媳不同于女子,手镯饰品之类都送不了,送其他的贵重礼物罢,总觉得贸然唐突,不好像玉镯一样直接摘下来套到对方手上,且罢了,容她再想一想。
旋即,皇后想到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明年及冠,倒是可以提前着人设计届时要戴的金冠,以纯金打造,形状精美,是个送得出手的好礼物,而且正好做成一对,寓意也好,皇后决定今天就开始让人准备了。
和皇后同在一屋的时间比姬檀过往任何一次向她请安都要漫长,漫长地令姬檀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一起用膳,姬檀就更是不想应对了。
匆忙找了个借口,道顾熹之这么久还未回来,想必是皇帝有要事与他讨论,或是直接留他在御书房用膳了,姬檀想去看看,提前接他,有事也好一起商榷。
提到政事皇后也陷入了踟蹰,她不如姬檀懂这些,想来姬檀是有分寸的,也熟悉宫里道路,便点头由他去了。
得到皇后松口,姬檀亟不可待起身,带着小印子告退了。
看着主仆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皇后唇角笑意落了下来,起身与一旁的嬷嬷道:“他是不是误会本宫的意思了?本宫没有想要拆散他们呀,这孩子,这可怎么办呢,熹之那边本宫要如何与他交代?”
越想皇后越是心急,坐也坐不住了,心焦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皇后走,嬷嬷也陪在她身边走,宽慰她道:“娘娘切勿操之过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也非一日之功,檀儿是好孩子,又聪明,他定会明白娘娘意思的。”
皇后心里愈发愧疚了,掩面道:“是本宫的错,是本宫待他不好。”
嬷嬷这次没再劝慰了,有些坎,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迈得过去,好在娘娘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来日方长,总能冰雪消融的,嬷嬷心中松泛开来。
另一边,姬檀已经带着小印子出了栖梧宫的大门,深呼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
只有主仆两人了,小印子不解道:“公子,方才奴婢瞧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是干涉您和大殿下的意思啊,您怎么?”
姬檀微微笑道:“我自是知道。即便皇后真想干涉,也不会挑在甫一和儿子认回的时候。”
“那您这是……”
“小印子,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吧。”姬檀倏然道。
小印子感慨:“是啊,奴婢跟着公子好多年了,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