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而是推到顾熹之面前,笑意愈甚:“熹之在翰林当了一天值,定然十分辛苦累坏了,这汤还是熹之喝罢,多补补身子。”
一言甫毕,水光潋滟的桃花眸一弯,成功打断了顾熹之思绪。
沈玉兰面色愈发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顾熹之亦是满面窘迫,也不好在母亲面前发作出来,只好微蹙着眉受了这声分外柔和的“熹之”,不过这汤,他却也是不想喝的。
席间气氛愈发微妙,姬檀仿佛浑然未觉地继续吃着米饭。
顾熹之受不住了,主动开口打起了圆场,温声问他:“今日你在东宫当差还好么?”
沈玉兰心亦一紧,看向姬檀。
姬檀镇定点头:“都好。太子殿下还赏了两名婢女给熹之操持家里呢。”
“那便好。”顾熹之闻悉太子殿下微微一笑,而后想起了今日在翰林院顺口问起谢晁楼太后头疾一事,便又问琳琅:“太子殿下自宫中回来了,太后娘娘没有大碍吧。”
这正是昨日姬檀换嫁小印子为他的不在场随口诌的理由,姬檀还不知道。
此时一怔:“什么?”
第26章
不过转瞬间姬檀就反应过来这定是小印子为他找的不在场理由, 甚至连内容都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只是眼下如果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太合时宜了。
假使太后头疾发作严重, 秘而不宣, 那姬檀就不可能这么快回东宫;太后头疾若是不严重,宫中自有太医就诊、嫔妃照看,还轮不到姬檀这个太子侍疾,偏要硬说是这对祖孙关系甚笃, 姬檀放心不下太后亲自侍疾, 就更没必要隐人耳目了。
顾熹之既然问了, 想必是没有听说太后突发头疾一事,所以来问他。
姬檀不论如何回答,都会穿帮。
索性装作不知道, 继续讷讷低头吃饭,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在东宫底下谋个小差事、无关紧要的人物,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顾熹之也问不到他头上去。
果不其然,顾熹之见他毫不知情便算了, 继续吃饭。
一时间饭桌上一片缄默,只有三人用膳的轻微声响。
偶尔沈玉兰会给“琳琅”夹一些菜,而“琳琅”也会笑着谢过母亲,却又纹丝不动她夹来的菜, 顾熹之瞧着两人愈发感觉不对劲, 分明一切正常,但又太不正常了。
他再三思忖,却实在想不出缘由,又不想气氛过于古怪, 只好主动开口又问了些东宫太子殿下的事情。
这下姬檀不好再避而不谈了,挑了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来说。
分明顾熹之也知道的,但还是听得全神贯注。
对于太子殿下的事情,不论大小缓急、是非真假,他的态度一贯都很认真。
认真地,都有些过于敏锐了。
姬檀话越来越少,生怕顾熹之又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前后对应不起来的情况。
饭桌上除了姬檀担心,沈玉兰比他更加胆战心惊,且沈玉兰没有姬檀这么好的定力和应变能力,只好急急忙打断儿子:“好了,吃你的饭,莫再问太子殿下了。对待明主,不要总想着探听人家的事情,教人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是,母亲。”
顾熹之对沈玉兰倒很孝顺,沈玉兰发话,他便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吃饭。
一顿饭在这几番来回中也差不多结束了,姬檀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放下筷子,沈玉兰一直有在关注他,见他不吃了,登时道让他把碗筷放着就好,不用收拾。
姬檀也没想收拾,温柔莞尔地告辞了两人,便先回房去了。
顾熹之亦用完了晚膳,回去书房。
沈玉兰看着亲生儿子径直离开的背影,眸中不由一片黯然,叹息一声失落地开始收拾碗筷。
今夜有侍女侍奉,姬檀回房时床铺已铺好,昨日他随手堆叠的衣服也被整整齐齐收挂起来,屋内点上了他在东宫偶尔使用的安神香,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回不会再引起顾熹之的怀疑了,姬檀满意地倚到软榻上,惯例在就寝前先看半个时辰的政治策论。
屋内暗香浮动,烛光疏影,一片幽然静谧。
袅袅檀香自案桌上的小香炉中蔓延溢出,沁了顾熹之满鼻。
他原是不想使用这檀香的,毕竟拢共就只有这一小盒,只打算揭开闻闻,可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一闻到这个味道便喜欢得紧,忍不住舀了一小勺出来,放在案几上的小香炉里点上。
不舍得用在整间屋子里,只用在这一方天地。
闻过之后,瞬间灵台都清明了。
顾熹之想到,自成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太子殿下,也不知殿下是否一切安好。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前往东宫谢恩的。
九天之上的明月,不求拥有,但求有一席之地仰望。
顾熹之提笔书写呈给太子殿下的请安折子。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顾熹之头也不抬地道:“请进。”
来人是沈玉兰。
沈玉兰端着一盅晚上没怎么喝的羹汤过来给顾熹之,放在他的案桌空位处,道:“儿啊,母亲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顾熹之收起折子,道:“母亲请说。”
沈玉兰便在他对面坐下了,满面踟蹰、语重心长地担忧道:“你和琳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喜欢他吗?”
顾熹之蹙眉,道:“母亲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对他确实谈不上喜欢,只是迫于一些不得已的理由成婚,具体的儿子也不知从何解释,总之,母亲就当家里多个人口吃饭就行,旁的不必多想。”
闻言,沈玉兰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顾熹之不由疑惑看她。
沈玉兰微笑着解释道:“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像寻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娶男妻,终究是不像话。本来担心你们二人,见你们分房而居就放心了。”
顾熹之刚刚浮起的疑窦随着沈玉兰一番话落下,并就这件事再次正色道:
“母亲,儿子不会再娶。”
沈玉兰甫一放下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眉梢紧蹙:“难道,你还是喜欢琳琅?!”
顾熹之摇头:“儿子不喜欢他。”
“那你缘何不愿娶妻?听母亲话,不论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等这个风头过了,理由放下,你就与琳琅和离了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好不好?”
顾熹之没有答话,与琳琅和不和离且日后再说,但娶妻是绝无可能的,他此生都不会再娶他人。
沈玉兰见他这般倔强模样,心中隐生猜测,小心翼翼试探儿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熹之手指顿紧,旋即重又放松开来,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是。”
“不是琳琅?”
“不是。儿子从未喜欢过他。”
“那就好。”沈玉兰再三确认,终于放下心了。只要养子喜欢的不是自己儿子就好,哪怕过个三年五载他还是改不了龙阳,届时便是再娶一个男妻回来沈玉兰也认了。
“既然不喜欢人家,就规规矩矩保持距离,莫要教人误会,凭白误了自己和旁人。”知道儿子另有倾慕之人,沈玉兰就不着急了,谆谆教诲儿子。
“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绝不会逾矩。”顾熹之断然道。
“好,母亲信你。”沈玉兰眉眼温和弯起。
心中大石放下,沈玉兰耐心耳提面命地叮嘱儿子:“即使你不喜欢琳琅,把人娶回家了也要好生待着,莫欺负了人家,教别人戳你的脊梁骨闲话,落下话柄口实。”
“儿子明白。”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护琳琅周全,但也仅此而已。
“那便好。时候不早了,母亲不打扰你忙,记得把汤喝了,早些歇息罢。”
“是,多谢母亲。”
顾熹之看着沈玉兰出门,将房门阖上,被中断的思绪重新回到写给太子殿下的请安折子上,顾熹之决定明日一早便去拜见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