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了我师父不喜欢见陌生人,让你不要来?” 楚颐低声呵斥道。
“无论他见不见,我总得尽了礼数不是?”贺君旭耸耸肩,“何况,你师父如今看着比你开朗多了。”
北疆老人眼看二人拉拉扯扯,不满了:“颐儿,你也太黏糊了,怎么还不让你夫君过来跟为师说话?”
夫……君?
“啊?”贺君旭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忽觉小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继而便听见楚颐咬着牙的低语:“冲喜的事我瞒着师父,他一直以为我嫁的人是你……不要露馅。”
这便是楚颐一直不欲北疆老人与其他人见面的缘故。如他师父所说,他是个极要强的人,当初被骗的事他实在拉不开面子跟师父说,反正他师父远在北疆,消息闭塞,楚颐索性便一直瞒着他了。
贺君旭神色复杂,愧疚一瞬间填满了心脏。但当楚颐抬起头,因困窘而满脸微红,僵硬地像一个妻子一般挽着他时,贺君旭又感觉轻飘飘的,喉咙干涸,怔愣许久才说出两个字:“……夫人。”
楚颐微微垂眼,掩住将人千刀万剐的欲望,不得不配合地将这场戏演了下去,用蚊蚋般的声音轻轻回道:“夫君。”
“不是,”北疆老人看得疑惑,“你们老夫老妻的,到底在我面前歪腻什么?”
楚颐脸上愈发火烧般热烫,咳了两声勉强转移话题:“师父,既然他来了,您正好跟我们说说解蛊之法。”
北疆老人摊开手,手掌之上是一个小巧的药瓶:“尾生蛊所认之主将此药丸吞服,而后再与宿主进行饲蛊一次,蛊虫便会离开宿主体内了。”
楚颐狐疑地皱起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楚颐愠怒了:“那其实根本不用姓贺的在场啊!”
“嘿嘿,”北疆老人快乐地双手托脸,说话的尾调都似乎泛着波浪,“可是为师就想见见咱徒婿呀!”
楚颐恼羞成怒,当场便要走,北疆老人忙拉着他笑嘻嘻地赔罪,好不容易把徒儿哄好了,他才转头向贺君旭道:“好徒婿,让你见笑了,我们师徒再说会儿没营养的话,你先忙去吧。”
贺君旭知道他们要叙旧,识趣地拱拱手告退了。
师徒二人在厢房里一直到晚饭时分才出来,贺君旭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北疆老人像个童心未眠的老顽童,一边惹毛楚颐一边哄好楚颐,一顿饭吃得吵吵闹闹的,倒也温馨。
月上梢头,贺君旭回到自己院子,从房间的密道绕了一圈,又重新来到楚颐卧房内。北疆老人说的解蛊之法如此简单,趁楚颐最近病情好转,他理应尽快帮助楚颐完成。
楚颐如旧半卧在软塌上,一头乌发长长垂落在白色亵服上,像一幅恬淡的山水画。
贺君旭轻车熟路地走近握了握他的手,还有些微凉,便将他膝上的薄被拉高了,“你师父的药丸呢?”
“你要吃?”楚颐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从晚饭的时候,贺君旭便察觉他兴致恹恹,疑惑起来:“怎么了?”
“你当真愿意帮我解蛊?”楚颐不再抬头看他,而是淡淡地看向身旁耿耿摇曳着的红烛,“你可知道解开蛊毒后,我会如何?”
这怎么会不知道?贺君旭不假思索地罗列种种好处:“你会恢复内力,有了武功,身子会更加健康,处境也会更加安全。”
“嗯。还有,等我的蛊毒解除……我便会将这胎儿打掉,我亦终于可以离开贺家。”楚颐将手放在凸起的腹部,幽幽道:“那么,你还愿意让我解除蛊毒吗?”
贺君旭一顿,缓缓将搭在他被褥上的手收回。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相处得也算和睦,这叫贺君旭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可以……但显而易见,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楚颐仍然如此厌恶自己和贺家,为此不惜伤害自己身体去滑掉腹中骨肉,不惜放弃一切离开。
贺君旭知道,这些恨意是自己应得的,他如今心脏的钝痛与灼烧一般的不舍也是应得的。
他没有让楚颐留下的资格。他连同这座大宅的每一个人,都虚耗了楚颐太多,亏欠了楚颐太多。即使贺君旭后知后觉地从今日的痛苦中察觉出深藏已久的异样情愫,他也无法做出阻拦楚颐离开的事,他应该归还楚颐本应得的自由。
于是贺君旭只是朝楚颐摊开手掌,决绝道:“药丸,给我。”
楚颐定定地看着他粗粝的掌心,突然发狠道:“我恢复武功后可能还会亲手杀了你,报这些年的受辱之仇。你可想好了。”
贺君旭屈膝坐在软塌边沿,他平视着楚颐,声音也渐渐平静:“若我活该如此,一切与你无尤。”
楚颐移开眼,手掌微颤着将一颗黑色药丸塞到他手上,贺君旭毫不犹豫就吞服下,拥着眼前的玉人深深吻下。
一吻毕,贺君旭微微移开唇,舔掉藕断丝连的银丝,轻声问道:“蛊毒解了吗?”
楚颐气息紊乱,红意从肌肤一直蔓延到眼角,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尾生蛊以主人体液为食,平时接吻也算是饲养了,既然不行,恐怕还是要……贺君旭眸光一暗,将蜡烛吹熄:“最后一次,委屈你一下。”
昏暗的夜色中,被翻红浪,他们如同在恨海中颠沛的孤舟。汗液,血液,精液,什么都试尽了,楚颐体内的蛊仍没有变化。
“怎么还是解不掉你的蛊毒?”贺君旭急了,“要不,你把一整瓶都给我吃?”
“罢了,”楚颐被他弄得攀上了极乐,嗓音哑哑的,像是哭过,又像是困倦到了极点,“或许注定,我这一生都要与你纠缠不清。”
贺君旭心头酸涩交加,双臂抱紧了怀中的人,抚慰地落下细雨一般的亲吻,直到楚颐沉沉睡去。
贺君旭却一夜没合眼,比起庆幸心里更多的是煎熬与自责。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亮,便匆匆到北疆老人的厢房要问解药失效之事,却只见人去楼空。
“人呢?”
林嬷嬷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实情:“昨夜已经连夜启程回北疆去了。”
贺君旭心中越觉古怪,但更不想轻易放弃,当即牵了坐骑,径直追出城外。
春雨如针,他在针线中策马狂驱了百余里,总算在官道上看见了牵着小毛驴避雨的北疆老人。
听了他的来意,北疆老人只是微翻了翻眼皮,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想到,颐儿终究还是不忍心。”
“这是何意?”
北疆老人不答反问:“颐儿的事与你何干,你巴巴的这么上心做什么?”
“我……”贺君旭谨记着在北疆老人面前为楚颐圆谎,不熟练地扯谎:“我是他的夫君,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北疆老人笑嘻嘻道:“你们中原人真有意思,怎么还管继母当夫人?难道也有父死子继的传统?”
贺君旭震惊抬头,却见总是古灵精怪的老人此刻已经敛了笑,露出了如有实质的压迫感。
“前辈都知道了?”那为何昨日佯装不知情?他蹙眉,隐隐发觉了不对劲:“您昨日说的解除蛊毒之法……”
“解除?”北疆老人阴阳怪气地呵呵了两声,“尾生蛊乃至毒至烈之物,无法解除,只能……转移!”
昨日贺君旭走后,北疆老人便对楚颐说了实情。他所给的那瓶药丸,并非解药,而是某种诱媒。若贺君旭服下之后饲喂楚颐,那尾生蛊便会藉此转移至贺君旭身上,从此以后,楚颐恢复如常,而贺君旭则会代替他承受蛊毒折磨,毕生武功散尽。
“徒儿,贺家之人欺你太甚,”北疆老人亲手将冰凉的药瓶塞到楚颐手心,“他们骗你一遭,我们也骗他一遭,很公平。”
可惜,他这个没用的徒儿,要紧关头竟然下不了手,拿颗假药来糊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