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蛇(93)

2025-10-31 评论

  “殿下如何看此事?”木峥嵘随口问他。

  赵熠在外谨言慎行,但在木峥嵘面前他只是自己:“贡品虽是皇家东西,但都说要爱民如子,孩子偷吃了自家东西,也不必锱铢必较。何况他只是为了活着才被迫如此,错的该是赈灾不善的官员,百姓又何错之有?”

  木峥嵘点点头,又摇摇头:“臣却认为偷就是偷了,错就是错了,殿下能容得下此人是殿下慈悲,但若说此人没有错,便置人的气节风骨如无物了。”

  赵熠虚心受教,正诺诺点头之时,忽然瞥见回廊后出现了父皇的仪仗。赵熠眼皮重重一跳,连忙与木峥嵘一同行礼。

  “好一个何错之有。”头顶上传来庆元帝威严有力的声音,接着,他便下了一道误了赵熠一生的圣旨。

  “五皇子赵熠,仁德纯善,册封太子。”

  当时正经历了四皇子背叛的父皇,因他纯善而钦定了他;如今,却又说他过于愚善难成大器。

  赵熠如履薄冰地辅佐庆元帝处理了几封奏折,总算被庆元帝获准告退。此时已是红日西移,庆元帝终于松了口:“传三皇子进殿。”

  得悉传召后,赵煜大喜过望,立即从地上站起,久跪的双腿却不由一软。一旁的涅公公连忙扶住他,轻声提醒:“殿下,御前慎言。”

  赵煜用香罗帕擦干脸上的汗,掸净蔽膝上的灰,又变回了那个矜贵无匹的光王殿下。他颔首沉声:“我知道。”

  御书房内点着熏香,庆元帝坐在金漆龙纹屏风后,率先发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烈日长跪,可知不孝?”

  赵煜重新跪下,脊背却挺得很直:“儿臣今日,正为‘孝’之一字而来。”

  庆元帝不语。赵煜在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今非昔比,最初铁甲案那会儿谢家备受宠信,他那时尚可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赃,而如今谢家下狱是父皇容不下外公功高震主,无论那些罪名是否真实,都轮不到他来开脱。

  他只能压下心中苦涩,用旧情来为母家求饶:“镇国公纵有千错万错,亦是母妃的父亲。母妃早逝,儿臣代她略尽孝心。恳请父皇开恩将镇国公……”

  赵煜顿了顿,壮士断臂一般:“将谢氏一族抄家削职,贬为庶人。”

  庆元帝的声音古井无波:“谢家前有私铸铁甲之嫌,后又结党贪污之实,若不根除,江山怎稳?朕意已绝,秋后将谢家满门抄斩。”

  “父皇!”平地惊雷,赵煜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他真的如此狠心?那他置自己于何地,又抑或说,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选择之中?那些恩宠、那些放权,莫非都是假的!

  再顾不得避讳庆元帝的逆鳞,赵煜的质问脱口而出:“从打江山到守江山,这数十年来谢家子弟在战场中死伤无数,只为襄助您问鼎中原,外公与您共患难时犹不离不弃,如今又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儿臣年幼时,父皇常说起外公在您起义时携谢家雪中送炭的恩情,何以……何以大恩反成仇!”

  “放肆!”庆元帝怒喝一声,仿佛是动了真气,很快变闷咳了起来。良久,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煜儿,你过来。”

  赵煜悲愤起身,大步绕过屏风,却当场愣在原地。

  那个在他儿时记忆里英明伟岸、天下归心的开国君王,不知不觉已成了一个病容枯槁、华发苍苍的老人。岁月当真是公平的,即使是真龙天子,也逃不过生死轮回。

  “朕时日无多了。”庆元帝枯枝一般的手摩挲着龙椅上雕金琢玉的扶手,淡淡道:“煜儿,朕的诸位皇子之中,唯有你性格最肖似朕。朕年轻时亦与你一般从心所欲,但一旦坐上这龙座,一切便身不由己。”

  赵煜梗着脖颈在庆元帝膝前跪下,仍是执拗:“儿臣不解。”

  “你外公于朕有恩,若朕只是寻常人,自然要涌泉相报。”庆元帝目光深邃地凝视他,“但朕是天子,便要让这赵家的江山千秋无虞。熠儿乖巧,但实在没有魄力;你羽翼丰满,但受外戚左右……若朕属意于你,谢家便不得不除。”

  父皇……属意于他?

  一直到出了宫门,赵煜仍旧神思怔忪。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向来不择手段,也不屑以善良自居,但这次……是他的外祖父一家。外公一直举全家之力鼓励他夺嫡,如今他距离皇位确实只有一步之遥,代价却是要用外公一族的性命去交换。

  即使再残暴冷血的人,亦会踟蹰不前。

  “殿下,殿下!”蔡荪已在他的轿辇旁恭候多时,一见了他,便犹豫地请示:“镇国公在狱中要求见您一面,您去吗?”

  虽然都是光王的亲信,但以蔡荪为代表的文官一向与镇国公景通侯等人不对付,也如庆元帝一样忌惮谢家作为外戚的势力,蔡荪生怕赵煜真的答应要求,又忙劝谏:“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盯着您,您可千万别趟这遭浑水啊!”

  赵煜阴沉沉地盯着他一会,才恶声扔下一句话:“既然不想本王去,禀告给本王作什么?”

  蔡荪哽住,眼睁睁看着赵煜上了轿,他是真怕这祖宗感情用事要去天牢,汗流浃背地挡在轿子前赔笑:“殿下,您去哪里?”

  凉轿四面的盘龙金丝帷幕被夕风吹得飘摇动,轿内赵煜的面容在黄昏光影中明明灭灭,许久,轿里才传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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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等闲变却

  君王的信任就像殿前摆放的琉璃白玉瓶,堂皇而脆弱,一朝碎裂便再不能够修复。镇国公下狱后,他和谢家这些年犯下的重重罪状自然都被一一清算,功高盖主、结党营私,罄竹难书。这是庆元帝当作义兄一般尊敬的开国功臣,若他如此,那其他因从龙之功而权势煊赫的王公伯侯呢?

  于是,镇国公的案件成了一个楔子,不仅与谢家确有勾结的朋党被下狱株连,京城内的其他高门望族都不免受到彻查,于是又发现出不少阳奉阴违、专权乱政之事,庆元帝震怒,从御下的禁卫军分出一支仪鸾卫,专职负责对朝中大小官吏进行巡查缉捕。越查越疑,越疑越查,一时间,朝野上下都被卷进了这股愈演愈烈的清算漩涡。

  京城北里点绛楼,门前碧树银台如旧颜色万千,昔日玉辇金车却不知去向。此处曾是许多王侯贵胄的温柔乡,但如今权贵人人自危,那些一掷千金莺歌燕舞的好春光已经成为追忆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现在点绛楼被那进京赶考的书生所占据,斗诗联句的欢笑声飘散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京城长街之中。

  白泷和裴潜曾经频频宴请贺君旭的那厢房之内,如今只剩余了贺君旭和严燚二人冷清对坐。一旁侍立的鸨妈正笑盈盈地收下银票,一双眼睛咪成细细的线:“两位爷既为雪奴赎身,即刻便可将人带走了。雪奴,还不快来谢恩?”

  清瘦的小倌走上来便要拜,贺君旭拦住他,又取出一盒银两塞到他怀里:“这些你拿着,回家乡置办些田地过活吧。”

  这雪奴本是他那发小白泷从点绛楼里买回去的小倌,后来白家因被牵连而抄家,雪奴又辗转被卖回了这淫窟,今日贺君旭正是受狱中的白泷所托,为他赎身而来。

  雪奴并不推脱,默默收下银两离去。临出门时,才转身低头轻声问:“他……还能出来吗?”

  贺君旭看向他,这清瘦的少年涂着厚厚的一层铅粉,整个人白得像一张随风飘荡的薄纸。贺君旭抿了抿唇:“尽力。”

  小白一家他是知道的,虽然他爹白公爷之前在东宫之争中也选择了站队光王一派,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无非是作为武将更欣赏立过战功的光王罢了。先前赈灾的时候,白公爷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举荐了贺君旭,足可见他并非那种蝇营狗苟之辈。

  然而要帮白家说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严燚挥退了旁人,就着桌上冷掉的酒喝了一口,开始叹气:“白公爷家是被仪鸾卫抓走的,他们只听命于圣上,我连了解案情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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