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巴不得沈衡能够永远别放下自己,永远把他当做那个离不开照顾的小孩。
外臣始终是外臣,亲兄弟因为有血缘关系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九王想的没错,没有人愿意卧榻之侧让他人安睡,但他想错了一点,宋南卿和沈衡才是一伙的,枕头分一半睡了多年,卧榻旁本就习惯了有对方的身影。什么权利纷争、上位下台,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别人,不在他们的圈地之内。
蜡烛燃烧了一半,滴落的蜡油凝固,宋南卿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地上一摔,冷言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衡气息沉沉,锋芒毕露,望着摔到自己脚边的杯子碎片,道:“陛下好大的脾气,尊师重道的道理是一点都没记到心里去。”
春见听到里头的摔东西的声响,忙进来看是怎么回事,一进屋就被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得跪在了地上。
陛下和摄政王争吵的声音不绝于耳,最后宋南卿对他吩咐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摄政王进宫里的大门,听见了没有?”
春见颤抖着抬起头,应声称是。
好好的,吃饭前还语笑晏晏的两个人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有闹别扭但没到这个程度过啊。他看见摄政王一甩衣袍转身离去,步伐很快不带一丝停留。
怎么转眼间天就变了?春见拂了拂衣袖,悄悄打量陛下的表情,心想天家无情可能就是这样。贾良在时陛下还需要依仗摄政王,但现在威胁差不多除去,朝中多的是陛下的人,他们利益相对也是迟早的事,幸好自己早就转向陛下,不然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蹲在地上捡着碎掉的瓷片,心想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一些才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跟他一同长大的陛下,在皇位时间越久,好像也被同化成了以往人们心中皇帝会有的样子,多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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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一连几天上朝都不在,陛下也一连几天没个好脸色,朝臣不敢当着他的面议论,其实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乾清宫口风紧探不出什么,但只要想钻空子,还是有机会可乘。
宫里打扫的宫人透出口风,说前几日陛下和摄政王大吵了一架,好像涉及什么“尊师重道”一类的话题,总之陛下一气之下把摄政王赶了出去,还说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进宫。
九王听到这个消息,默默想自己的功夫这次终于做到位了。摄政王和皇帝二人相互提防,说他们私情尤甚的流言传出,他们都会怀疑是对方的手段,是用来抹黑自己的,二人肯定会因此产生嫌隙,如果不想这种不实的消息再流传下去,他们势必不会如之前那般亲密。
下朝后,宋南卿坐在书房拿着笔在写信,桌上展开两封笔迹不同的书信,一封来自沈衡,一封来自九王南幸。
宋南卿抿了抿唇,在纸上写下他今天吃了好吃的杏仁酥,上朝时有哪个大臣又嫌命长敢诋毁摄政王,把这两日自己做的事情都跟沈衡汇报了一遍,在结尾处又红着脸写了一大堆表达自己思念的话语,最后斜着笔画了一颗歪歪的爱心。
【好想你,这两天自己睡总感觉身边好空,你有没有想我?你肯定想我了!我跟你讲,你没来上朝不知道,一说我和你吵架,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全都冒出来了,好嘛!以往我都不知道他们对你那么多意见,那些挑拨的话听得我想把玉玺摔到他们头上,但又不能那么做,好烦哦。】
【是不是也有人跟你讲我的坏话了,你把他们名字写给我,我日后好找他们好好算账!对了,杏仁酥配方我附在后面了,你在家反正闲来无事可以学着做给我吃,糕点样子我也画在后面了,下次见面你要复刻出来一样的哦!这是朕交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不在身边你也要想着我才行。】
宋南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足足写了两张纸,还在背面精雕细琢了杏仁酥的画像,最后满意地叠起来塞到信封里。
他把沈衡的来信仔细收好,然后捏着旁边的信封一角,打开九王写给他另一个身份——绿芜表妹的信。
这几天宫里忙,又忙着装和沈衡吵架,没去见九王,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南幸很上头,给他寄了信来。
一打开,里面笔走龙蛇的字就吸引了宋南卿的兴趣。
虽然南幸小时候又乖张又不是人,但在教书先生和先帝的强硬措施下,还是练了一手好字,不过宋南卿看着这字迹,眯了眯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南幸是左撇子。
男人一旦想要孔雀开屏,就会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优点尽数展现。九王这一手字颇有韵味,最后还作了情诗一首。
宋南卿皱着眉咧着嘴草草看了两眼,又看九王说赵氏一族的罪情平反正在推进,心想他这个九哥,好像对这个跟王妃有几分相像的女人,真留了几番情,那么上心吗?
“陛下,九王求见。”春见在外通传道。
宋南卿扫了几眼桌上的信,手指叠好收起,轻声道:“让他进来。”
第55章
菱格窗外的芭蕉叶绿的鲜亮, 夏天过去后,秋风卷着凉意从窗子缝隙吹来,宋南卿紧了紧胸前的外衣, 这件正是前几日沈衡在秋千上给自己披的那件。
那天掉到了地上, 卷进了紫藤花堆里,洗好之后残留着皂角的味道, 但仔细嗅起来, 还能捕捉到紫藤花的淡淡香气。
沈衡明明不在这儿, 但又好像无处不在。宋南卿捏着笔在纸上练字,一点点平复着心绪。
九王从门外走来, 低头给他行了一礼。
宋南卿抬眼道:“九哥不必多礼, 坐,今日来朕这儿有什么要事吗?”
板正的椅子排列在一侧,屋里熏着能让人凝神聚气的香, 宋南卿头上戴了个造型别致绿色玉簪, 头发随意挽起, 正一手扶着袖子, 一手在纸上写字, 淡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也窥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南幸轻轻笑了笑, 不急不慢道:“今日找陛下来,是想问进军突厥一事,何日启程?”
那日朝堂之上宋南卿是说了让贺西洲领军, 九王做参谋一同进军突厥,可此事几日都没下文。别人不急,早就和突厥一方通好气的南幸却是很着急。
偏偏前几日宋南卿和沈衡吵架吵的满朝皆知,他不敢那个时候来触霉头, 但近几日实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来问一问究竟。
他手里的确有半块虎符未交可以调动士兵,早年间二皇子逼宫,他看形势不好派人抵抗,眼见沈衡拿下皇宫,他为保命率亲兵投靠了沈衡,为表新帝登基的宽容和稳定局势,他手上兵权没有全被收走,但如今多少年过去,没有皇帝允许私自调兵他这不成了谋反了吗?
一切还要看宋南卿到底是何意思。这个曾经可以被他抬脚像碾死一只蚂蚁碾死的弃子,现在竟然成了万人之上连他也没办法搞动的皇帝,南幸表情一沉。
宋南卿俯身写完了一个满意的字,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抬头说:“九哥过来看看朕写的如何?”
南幸赔了一个笑,无奈移动脚步过去,看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四个风骨尽显的大字——宁静致远。
一笔一划尽显洒脱,结构风韵皆为上佳。
“陛下写的着实是好,心境也高。”南幸嘴角微扬称赞道。
宋南卿瞥了他一眼道:“朕记得九哥写字是父皇亲自教的,只是好像从未见过你写的如何,能否帮朕写一副,也好让朕学习一番。”
南幸推脱,“养病几年已经许久不练字了,有陛下珠玉在前,臣的字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确实是不出世太久,王妃之死、与突厥一战之败让他花光了心气,在府中多年未出,不曾想宋南卿这个岌岌可危的皇位快坐稳了。他要是再不出来,等宋南卿彻底把握天下,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