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李吹寒似懂非懂,他接过时榴递来的镜子,轻轻磨挲着上面大片的石榴花玉纹,哂笑道:“那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时榴点点头,回答:“嗯。我问的问题是:‘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
现如今李吹寒再摸着这面镜子,心中无不喟叹。
上天赠与他的礼物,他却没能珍惜,白白糟蹋了这样好的一个人。
“原先我是不信这个的。”
他喃喃道,随后又将镜子举起,对着镜子中浮现出的自己的脸问道:“若是死了的话,他会比现在更幸福吗?”
问完这个问题后李吹寒站在原处停滞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室内无人点灯陷入了一片黑暗。镜中的场景也变成了一片苍茫夜色,直到彻底看不清脸后李吹寒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了些。
果然啊。
他垂下眼皮,脊背微微弯下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接受不了这张不属于他的脸。
围墙外陆续走过几批撑着灯火游荡守夜的下人,雪光映照着那些火光,照在松叶上如同细细的鬼火。
李吹寒捧着那面镜子慢慢走出去,表情十分郑重,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漫步在悬崖边的失意者,明明心中比谁都清楚事实是什么,心中却始终挂着一道纤绳拖拉着空洞的灵魂。
他当然爱时榴,这份爱甚至已经超过了真正的李吹寒。
但他却不能真的将这份爱表现在时榴,因为他是李吹寒。
时榴会接受不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雪松混杂着冰雪在寒冷的冬夜里呈现出一股冷冽的清香,萦绕在李吹寒的鼻尖,就像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恍然间他的眼睛又变得很干涩,爱也好,恨也罢,无论过了多久这些情感都不属于他。
从前只想着做完任务就离开这里,便对这些不在意,事到如今才发现这是他留在这里追求爱情的最大阻碍。功绩也好,家人也好,千百年后这些都还是只属于李吹寒的一切。而自己只是一个虚无缥缈连名字都不为人知晓的窃贼。
但纠结这么多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乎他了。
曾有某一刻他甚至也想过直接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可时榴怎么办?如果自己不在,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会不会有人看不起他?
那时的李筠欢太弱太无用,于时榴而言只是多了一个累赘。
所以他还不能死,他要用手中的权柄为时榴扫除一切阻碍,再亲手将这一切都还回去。
不知不觉李吹寒走到了大门口,在这整个途中他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
一对爷孙正巧赶着马路过,他们在谈论着独属于他们的话题。
李吹寒捧着镜子靠在门柱上听着。
“人总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啊......”
第71章 化尘埃
大宁王朝摄政王李吹寒, 敛财无数,霍乱朝纲,篡权夺位, 残害忠臣。
在位七载间, 犯下了滔天罪孽。
宁朝二十六年春, 璟帝闻人相生忍辱负重多年成功收回兵权。
同年夏,丞相扶月清的扶持璟帝击溃摄政王及其身后的叛军队伍,夺回了属于皇室的正统权力与地位。
......
季栩骑马奔驰在京城的道上,一路上马蹄飞跃, 马影摇曳晃动。
最近局势动荡, 大部分的百姓都明智地选择闭门不出, 平日喧闹的大街此刻竟显得荒无人烟。
如今长赢侯府已然是众矢之的, 在璟帝敕令下来前, 谁也不知道李吹寒的下场如何, 因着从前他在朝时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恨不得他马上去死的人也不少。
按理说这里早就该聚集一群想落井下石的人,然而不知是因为李吹寒还未彻底倒台, 还是从前被留下的阴影太深的缘故,那些人到现在还犹豫不决观望着, 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季栩这次来长赢侯府倒也不是为了奚落这位“恶贯满盈”的摄政王,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一切结束后接时榴安稳撤离此处。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 时榴便提起手中的长剑,抵住李吹寒的胸膛。
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喂李吹寒吃下那位“神仙”赐给自己的药丸。
太多余了。
既然是离别,那还是简单些好。
时榴:“侯府外现正被千军万马包围,你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即使是在这种危急的处境下,李吹寒竟然依旧还能保持他那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面上连一丝恐惧,气恼,甚至惊讶的表情也没有。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一句话也不想为自己辩解。
只是静静地跪在时榴脚边,说了句:“对不起。”
时榴皱眉:“我不想听你那毫无意义的道歉。”
“你做的一切都让我很恶心,迟来的醒悟,迟来的关心,迟来的情意……有些东西过了那个时机再出现只会让人反胃 。”
时榴手中的剑锋更进一寸,猩红的血液不停渗透出来,将李吹寒的外衫染上大片的红色。
李筠欢提着时榴的包袱站在一旁,待会儿季栩来接时榴时,他还需要把这些东西先带给季栩。
当然,仅仅是这么小的一个包袱不足以装下时榴所有的东西,这只不过是自己临时准备的一些衣物罢了,在收拾的时候时榴还说他太过操心。
李筠欢担心以季栩那幅不会照顾人的性格,连初夏这种平和的天气都会让暂居在临安府的时榴像上回那般受寒。
他的打算是待自己留在长赢侯府将剩下的事宜都处理完后,再找来几辆马车正式将府里时榴留下的东西打包带走。
当然,这些都是李吹寒死之后的计划。
现在李筠欢的任务只是见证他的母亲亲手杀死他的父亲。
就连时榴手中的那把剑,也是他赠与的称手兵器。
李吹寒抬头,眼神忽然少有地认真起来,他的目光沿着剑锋上移,最后攀登上时榴那张昳丽依旧的脸。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忘了自己是何时来到这个世界。
但时榴却从未变过,在他看来,时榴仍是那位让他一见钟情的俊美少年。
让他失去所有了理性,选择走上一条彻头彻尾失败的道路,让他困住自己的心良久,最后醒悟过来时才发现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永远守候在阴影中屏退所有胆敢伤害他的妻子的......怎么形容呢,李吹寒想了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很准确的一个现代词:舔狗。
夏日微风轻轻吹动时榴垂落的发丝,落在李吹寒眼里是如此美丽又惊艳,让他想起多年的某个傍晚,他们骑着马共游远郊的时光。
夕阳下时榴坐于马上飞驰,而自己则顺着风向追随他的背影。
可毕竟是从前的种种,如今再细细想来,无论是距离他还是时榴都已经很遥远了。
终于收起了方才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李吹寒的嘴角绷的很紧,似乎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费劲:“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来爱你,一个陌生身体的拥抱?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这些年来李吹寒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爱时榴?然而心里想的是一方面,说出的是一方面,做出的更是另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