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应天棋也接受着他的打量,坦然地回望过去。
二人这么一高一低对视许久,最后,方南巳才开口道:
“在想,你比……”
说到一半,方南巳突然顿住,微妙地停了一瞬,才道:
“你比先帝,还多一分仁心。”
第68章 六周目
先帝?
应崇华?
应崇华可是放眼历史上下几千年都排得上号的明君, 从他庙号“仁宗”就可以看出他为帝时有多和善仁慈,方南巳居然说自己比应崇华还多一分仁心……
这嘴角可真是難压。
“你这,太抬举我了吧?”
应天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应……呃, 我父皇是真有才能,仁心也能落到实处, 我……唉,哪里跟他比得了?只能自己躺在这偷偷跟你歎一歎, 未来如何, 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方南巳不置可否。
他沉默片刻, 只道:
“不是抬举。”
应天棋是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他从来没覺得方南巳说话这么顺耳过。
但还没等他半推半就地把这夸奖承下, 方南巳又補充一句:
“也不是夸你。”
“?”
“仁慈对帝王来说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能抛就抛了。仁宗德政确实令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庶昌盛,但也是因为他的仁慈,容了不該容的人,也杀了不該杀的人。倒不如狠一些, 将该除的人除去,护住该护的人,如今你便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
有你这样的嗎方南巳?
你当着皇帝的面蛐蛐人家亲爹,你是真嫌脖子上脑袋太重想松快松快是嗎?
应天棋心里吐槽着, 却也没同他計较。
毕竟他蛐蛐的不是自己亲爹,而且说实话, 他挺认同方南巳的观点。
人身上的任何品质都有两面性, 比如始皇帝政哥哥被评价为“暴君”, 但正是因为他身上那份狠辣和野心,才横扫六合,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度,奠定了后世多年的大一统基础。
同样的, 仁慈也是一把双刃剑,过度宽容会使得手下人不断挑衅其底線,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放纵奸佞,最终铸成大错。
比如,如果仁宗当年能早早拔除朝中隐患,说不定太子应沨的劫難就不会发生,到时宣朝交到应沨手中,如今定是另一番光景。
也不至于几千年过去,时至今日,学术界还在争论太子应沨究竟被谁设計、折损谁手,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却都没个定论,使得这事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被解开的谜团。
大概是看应天棋沉默的时间太久,以为他是因自己的话而失落,方南巳悄悄观察着应天棋的反应,片刻,挪开了视線:
“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嗯?”应天棋回过神,抬眼看向方南巳。
“我刚才不是在说……”
方南巳再次顿住,而后叹了口气,像是失了耐心:
“罢了,当我没说。”
他这反应倒是让应天棋瞧了个新鲜。
“哟?”
应天棋往他身边凑凑,弯着眼睛找他的视线,却被他避开:
“你这補丁打得……是在安慰我?”
“什么补丁?”
“给上一句做补充说明的话就叫补丁。”
方南巳不懂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用词:
“随你怎么想。”
“那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了。”
应天棋又往方南巳身边靠靠,脑袋几乎要碰到方南巳的手臂。
他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方南巳的手腕:
“哎,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我就是心疼百姓,心疼被我们这斗法牵扯到的无辜可怜人。一码归一码嘛,如果恶人受到惩罚,那我肯定喜闻乐见,不会为他们多叹一口气的。”
方南巳没有对此发表评价。
他沉默着,听应天棋又道:
“对了,话又说回来,其实我还有件事……”
可能是感受到了任务发布的前摇,方南巳微一挑眉,目光凉凉地扫过来。
应天棋连忙竖起三根手指:
“我发誓,真的,我来的时候真的就只想跟你聊聊天,这事儿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你知道我一个傀儡皇帝无依无靠,山青还没有在北镇抚司站稳脚跟,我能求助的人只有神通广大的方大将軍您一个人呜呜呜……”
“……山、青?”方南巳微一挑眉,从他一大段话里拎出这个名字,瞧着应天棋,意味不明地輕嗤一声:
“陛下覺得,臣为陛下做过的那些事,有哪些是能被那从京郊捡来的野小子替代的?”
这话说得倒让应天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山青替代不了他方南巳?乍一听怎么还跟吃醋似的。
应天棋原本以为,有第二个冤大头出现帮方南巳分担压力,方南巳会很高兴呢。他高兴了,自己也不用做小伏低去哄着求人了,自己也就高兴了,简直双赢。
但现在看来这人的反应怎么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这又是在耍什么脾气?
想来想去,“一品大将軍方南巳觉得小小草民山青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这一可能性应当最贴近现实。
……哎呀管他怎么想的。
都不重要,先哄高兴再说!
“当然一件都无法替代!所以才说方大将军您神通广大嘛,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怎么面对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听我说謝謝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谢谢你,感谢有你,生活更……”
“停。”
事实证明彩虹屁听多了人也是会烦的,方南巳及时打断了应天棋的施法:
“什么事,说。”
应天棋目的达成,“嘿嘿”一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节,能实现最好,实现不了就算了。”
应天棋本身也没对这事抱太大希望,就当方南巳是许愿池,自己这么一说,方南巳这么一听:
“我想找諸葛问云。你幫我打听一下呗?”
“?”方南巳不语,只凉嗖嗖地瞧着应天棋的眼睛。
应天棋从他的目光里读出几个大字——
你在说什么鬼话?
“諸葛问云!”应天棋强调一遍。
他翻了个身,支着胳膊趴在床榻上。
諸葛问云辞官的时候应弈才五岁,这样推算下来,方南巳当时最多有个十二三,估计还在军营最底下当大头兵呢。
所以应天棋脑子一抽,问:
“你知道诸葛问云是谁吗?”
于是方南巳眼神里又多添了一丝看傻子一般的怜悯:
“当然。”
“那你幫我找找呗?”
“陛下怎么不丢一根绣花针进南海再让臣下水去捞?”
这话说的。
“其实我也覺得難度有点大,所以没抱太大希望。”
应天棋重新躺回了床上,想了想,又道:
“……唉,罢了,当我没说。”
他今天也是突然想起六周目开启之前谢慈吃着火锅和他说的那番话,才灵机一动想为难一下方南巳。
诸葛问云早就对朝堂心灰意冷辞官归隐了,从那之后正史野史都再无他的身影。别人归隐了还做做诗写写文章,多少能有点东西流传于世,但诸葛问云离开京城后就像是彻底人间蒸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