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没法共情,自然也不知要如何去解他这“心病”。
他只知道,这次这个问题,怕不是喝两杯酒聊几句闲话就能够解决的了。
方南巳很轻地皱了下眉,问苏言:
“你说他那夜新识的友人,叫什么名字?”
“姚柏。”
姚柏……
方南巳在心里默念这二字,很快有了答案:
“白尧?”
苏言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白尧是谁、方南巳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方南巳也没打算跟他解释,只道:
“传信问吴二六什么时候能到。催他快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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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棋好像被困进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里,无论如何努力,总也醒不过来。
梦里燃着通天的火光,一具具尸骨堆成小山,满目都是“游戏失败”的红色系统弹窗。
那些警告标识让他意识到,他踩着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甚至有点恨。
恨这个游戏的开发者,为什么好端端要让人去改变已经注定的历史。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说明这是最好的安排,为什么一定要去修改,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
那一夜的血色和哭喊好像缠住了他,就算在梦里用力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
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要怎么努力才能偿还这笔血债。
白尧死了,如果他输了,如果他最后没能达成那个最好的结局,百姓又要怎么办?
谁来救他们,还有谁能救他们?
怎么办?
怎么办??
问题越来越多,应天棋也愈发不安、愈发慌乱。
他再一次懂得了“慎重选择”四字之沉重。
他真的不敢想,事情走到这一步,如果再出点什么差错,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他在这种浓郁的恐慌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层低矮的天花板,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应天棋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晕,后来才意识到这跟他自己没关系,不停摇晃的的确是这个环境。
他隐隐约约听见外部有水声传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正睡在渡江的货船上。
应天棋长长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想管,只翻了个身面对墙壁,稍稍缩了下身体,逃避一般重新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只记得恍惚间好像听见“吱呀”一声响,有谁轻轻推开了门。
应天棋原本想是有人要进来,但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脚步声。
船舱里闷热潮湿,大约也不会有足够把门吹开的风。
于是应天棋缓缓舒了口气,翻过身,睁开眼睛望了眼门口的方向。
船舱的房间没有窗,光线昏暗压抑,乍一睁眼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稍稍缓过劲后,再定睛,应天棋看见门外探出了一颗小脑袋。
那瞧着是个小男孩,扒在半开的门缝外悄悄打量他。
见他醒了之后,小男孩像是想跑,不知为何却又止住了动作。
犹豫一会儿,小孩最后也没离开,只继续那样静静地与他对视。
小男孩不说话,应天棋也不吭声。
二人如此这般对峙着,最终还是应天棋先开了口:
“……你看什么?”
不知睡了多少天,他连嗓音都沙哑无力。
“看你。”男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见应天棋语气没什么攻击性,便大着胆子往里靠了半步:
“你一直在睡觉,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
应天棋轻咳两声,撑着身子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身:
“我不吃人,你想进就进来。”
“哦……”小男孩想了想,跨步从门缝外溜了进来。
走近了,应天棋也看清了。
男孩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就很机灵。
走进来时,他的目光始终都黏在应天棋身上,一直等走到床边,还在眨巴着眼睛细细打量他。
应天棋被他那认真的神情逗得有些想笑:
“你一直盯着我瞧什么?”
“你长得很俊俏。”小男孩如此评价道。
顿了顿,他又道:
“和那个冷脸叔叔一样俊俏。”
冷脸叔叔?
应天棋想了想:
“谁是冷脸叔叔?”
“就那个个子高高的,很威风的,其他叔叔都要听他的。”
小男孩努力形容着。
看得出来他很会抓特征,应天棋很难猜不到此人是谁:
“你说方南巳?”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个厉害的大人。”
小男孩自说自话地搬着小板凳在应天棋床边坐下了。
应天棋瞧他这副自来熟的模样,轻轻扯了下唇角:
“你呢,你是谁家小孩?”
“我谁家的也不是。”
小男孩惆怅地托着腮:
“我原本是跟着另外几个叔叔婶婶,要去寻我爹爹的。可是半路杀出坏人,他们把我藏了起来,但一直没回来找我。最后是冷脸叔叔他们找见了我,说要帮我找爹爹,让我跟着他们一起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刚上了船,他们又说,我大概找不见我爹爹了,我爹爹很可能已经死了。”
“……?”
是谁。
是谁这么直愣愣地把这么残忍的话说给这么小的孩子?
古怪的是孩子居然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应天棋微微皱起眉,看着眼前的男孩:
“你……也信了他们的话?”
“嗯!”小孩点点头。
虽然不太合适,但应天棋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爹爹每次走时都说自己可能会死在外面,让我别找他,自己好好生活,他要是活着就回来见我,死了就算了。”
小男孩答得大大方方。
大方到每句话都能让应天棋错乱: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啊!”小男孩点点头:
“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了,要被埋在土里了。”
“……那,再也见不到了,你不会想爹爹吗?”
小男孩想了想,歪了下头,大概是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问题要问,但他还是大方地给了答案:
“想啊,但我爹爹是大英雄。我爹爹告诉过我,如果是为了想保护的人和想做的事死去,我们该引以为傲才是!他离开就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完成想做的事,所以,如果他不在了,我应该为他高兴,而不是为他悲伤。如果想他了、舍不得他,就等长大以后去接替他,做他没做完的事,成为和他一样勇敢厉害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