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姿态,就像是告诉应天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顿了顿,他续上了方才那个答案:
“那晚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们接到周十五的传信,赶去秽玉山,从十名死士手中救下他。据他自己所说,他原本和母亲还有妹妹一起住在岭北。数月前,白霖的妹妹白霜夜半高烧,白尧的妻子、二人的母亲沈颜送白霜去寻郎中,结果遇见山中落石,双双殒命。
“白尧一直在外未归,行踪隐秘,白霖始终联系不上他。直到前段时间,白尧派人回岭北办事,托他们顺道瞧瞧家里人是否安好,白霖才把家中祸事告知于他们,求他们带自己去见白尧。妻女双亡是大事,白霖无了依靠一直受邻居照顾,也不是办法,于是那些人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带白霖去秽玉山见白尧,但到了秽玉山,他们却没能找到人。”
应天棋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因为白尧已经离开了,他们正好扑了空?”
“是。”方南巳点点头:
“运气不好,没见到白尧,还正面碰上了郑秉烛的死士。带着白霖的那几人分为两路,一路带着白霖离开,一路断后,但都没能跑掉。半路一直盯梢的周十五出手帮了一把,他们便把白霖托付给了周十五,但周十五带着孩子处处不便,只能将白霖先藏在树洞里,自己去引开注意拖延时间。”
“……最后呢?”应天棋皱了下眉,语气略显急切:
“周十五还活着吗?”
方南巳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答案,然后略过了这个话题:
“白霖知晓的事就到这里,之后就遇见了我们。我猜,周十五正是在躲避追杀的途中匆匆送出信条。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山中拖了多久,总之,一直到我们赶到秽玉山,那群死士也没找到小孩。我们也是解决了人之后搜山搜了近一日,才在山南的树洞里找见这个孩子。”
一连串的巧合,才造就了如今的情形。
想想也有道理,都说得通。
应天棋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碗的边沿。
这个孩子出现在此地只能是意外,凌溯不知他的存在,白尧不知他的到来。
否则那一夜,凌溯就不会仅仅只用屠城来威胁白尧了。
“……”应天棋垂眸,犹豫片刻,又问:
“你知道白尧在做什么事吗?”
方南巳点点头。
“说说看。”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答得很利落:
“准备起义,谋反?”
“……?”
应天棋原本想接这话,开口前却是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方南巳这个答案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于肯定了?
或许是应天棋目光里的疑惑太明显,方南巳与他对视片刻,稍微挪了下视线,正正身子换了个姿势靠向椅背,又停顿片刻,才略略答:
“我们秽玉山上找到了点东西,很好猜。”
应天棋点点头。
他其实还有点想问,秽玉山上到底有什么,才让凌溯和方南巳都知道了白尧正在暗中预谋起义。
他觉得白尧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毕竟按方南巳所说,连他亲儿子白霖都不知道他在哪,也联系不上他,如此谨慎,为何会给自己留如此致命的把柄?
疑惑在应天棋心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深究。
因为他有比这更重要的问题想问:
“你知不知道……白尧,到底是什么身份?”
方南巳静默片刻,假装没听懂他的问题,扬了扬眉:
“准备谋反起义,或许是下一任皇帝?”
“……啧?”
应天棋责备地皱皱眉:
方南巳逗了这一下,心情似乎好了点,瞧他这气呼呼的样子,轻笑一声,才正色道:
“看来陛下记性不大好了。”
方南巳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尾调有丝细微的上扬,像是不易觉察的戏谑:
“连自己表兄也不记得?”
第111章 六周目
表, 表兄?
出人意料的身份。
应天棋确实是懵了。
他努力在脑中复习着“表兄”一词的定义。
是父亲姐妹的儿子,或母亲兄弟姐妹的儿子。
应弈的母亲身份不高,只是尚宫局一位普通宫女, 后被仁宗宠幸封为才人,生下应弈不久后就去世了。
她家中有什么兄弟姐妹……应天棋确实不知,但想也知道,若应弈母亲那边的亲戚能拐来拐去最后和诸葛问云搭上线……就巧得有点太离谱了。
答案只能在父亲那边。
白尧, 应天棋只知道他是罪臣之子,却没想过他还跟皇家有关系。
那他就是应崇华姐姐或妹妹的孩子?但应崇华有哪些姐妹、分别嫁给谁了来着……?
大概是看他想得实在艰难, 方南巳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好心给他铺了个台阶:
“都是陈年往事了,陛下那时年纪尚幼,很多事都不知晓, 加之事发之后先帝对此态度微妙, 旁人不敢提及三缄其口,陛下不知情也属正常。我也是入京后,才偶然听人提起过一两句。”
“……”
那你不早说, 还停那么久?
应天棋还以为自己又露馅了,思考白尧身份的同时还在绞尽脑汁想要如何圆上这事,结果因方南巳一句话又轻飘飘地落回了安全区。
心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难以形容。
轻轻抿了下唇,应天棋点点头,认真应道:
“是,我确实记不清了……所以白尧他是?”
“嘉阳长公主次子。”方南巳答。
嘉阳长公主。
应天棋对这位公主的封号略感耳熟,但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这也难免,毕竟史书总是会刻意忽略公主的存在,很多时候都不会特意提及。除非拥有特殊的婚姻、生平过于跌宕, 或极受皇帝偏爱,才有可能被多提一两句,否则最多就是一句“某年嫁于某人”,潦草概括一生。
显然,嘉阳属于后者。
应天棋点点头,正在想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引导方南巳扩展这个话题,方南巳便似知他心中烦恼一般,主动道:
“嘉阳长公主当年下嫁给了裕国公幼子白同轩,二人育有两子,长子白盏九岁夭折,次子就是你认识的白尧。”
“……等等。”
应天棋开口打断了他。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嘉阳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姑母,是不是和应沨关系不错?”
听见这话,方南巳点头。
见此,应天棋确定了,原来自己没有记错。
他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嘉阳长公主的名号耳熟了。
应天棋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可能是哪篇文献,也可能是在哪本书里。
之所以能记到现在,是因为当时他觉得作者简直是把两个正史中毫无关系的人扯到一起,杜撰出的情节堪比小说,印象便十分深刻。
故事的主角就是嘉阳长公主和太子应沨。
说是嘉阳长公主与应崇华的第一任皇后陈容秋关系十分亲密,情同姐妹,之后陈容秋病逝,嘉阳便将感情尽数寄托在了她唯一的孩子应沨身上。
嘉阳视应沨为亲子,对他处处照拂,疼爱有加。后来应沨出事,在狱中被赐死,嘉阳得到消息之后连夜入宫,发疯般跟仁宗大闹一场,惹得仁宗生了大气。那夜,原本关系亲厚的姐弟二人闹得十分难看,嘉阳回去之后一病不起,一直到死,仁宗都没再看她一眼、问候她一句,死后也只是草草给她办了丧事,半分哀荣也没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