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应天棋先前知道的信息,得到的故事未免有些生硬,但如果把他刚才推出来的可能性重新代入进去……也就是说, 如果白尧和自己从一开始说的就不是同一个目标, 那事情就会变得通顺很多。
把统乱世救万民的担子轻易移交给别人,看起来或许是有些不大合理。
可如果白尧对“目标”一词的理解和表达出的意思,从始至终都是‘还应沨一个公道’呢?
所以他从应天棋口中试探出对应弈的看法后很快选择了信任, 信任这个人能代替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是应沨的挚友,而应弈是应沨的亲弟。
应沨端方持重, 是君子中的君子,对亲友手足的爱护是出了名的,而应弈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在外人眼里就是个连龙椅的边都摸不到的孩子,未来能得块封地远离京城当个没实权的王爷就是顶了天,幼时在宫里受到薄待,应沨或许还为他说过话、出手照拂过他。
后来应弈作为傀儡皇帝被扶上了位, 虽然明面受到太后处处挟制,暗地里却依旧念着兄长当年的恩情,故决心冒险找回诸葛问云一同为兄长翻案……
这或许才是白尧视角看到的故事。
就身份来说,要想查清当年事为应沨洗清冤屈,皇帝自然要比他一个罪臣之子更合适。
而现在他知道了,皇帝或许并非如世人眼中那般昏庸无能,他受人钳制忍辱负重走到今日,还念着兄长的情分,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未来若能摆脱太后、能为兄长鸣不平,自然也能救万民于水火。
所以白尧不能供出诸葛问云的下落,也不能推应天棋去死。
他们一个是他求了数年的真相与公允,一个是未来触手可及的河清海晏与世间太平。
他只能那么选,即便那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惨烈。
应天棋心情复杂。
他就着瓷碗的边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想开了?”
方南巳瞧着他这反应,也算是确定了,这人这一次并没有在牛角尖里被困太久,短暂的消沉后,已然寻见了出路。
“嗯!”应天棋点点头,嗓音还有些哑,较之先前却少了几分颓丧,多了一点坚定:
“那孩子说的对。白尧的死是为了想做的事和想护的人,我若自怨自艾,反倒辜负了他的信任。既然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和诸葛问云,那么,他没做完的事由我来做,他想救的人也由我来救。虞城中被这祸事牵连的百姓……这笔债也有我一份,我抹不掉逃不开,那便等事成之日,用凌溯的头颅来偿,虽惨剧已铸,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却也算是一个交代。”
听见这话,方南巳像是笑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应天棋听见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方南巳拿过应天棋手里的空碗:
“本以为你还要在牛角尖里多住几天,现在看来,是我多虑。”
“……”这话,应天棋倒是不知要如何应了。
方南巳也没想等他的回答,只默默从椅子上站起身。
眼见着他要走,应天棋赶紧叫住他:
“……等等。”
方南巳脚步顿住:“还有事?”
便见应天棋一双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碗:
“我……没吃饱,再来一碗。”
瞧他这又想要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方南巳微一挑眉,眸中携了丝笑意:
“知道了。”
船还要两日才能靠岸,这两日应天棋没什么事干,就陪着白霖在船上到处转着玩。
他问过方南巳,打算如何安顿这个孩子。
实际上捡小孩这件事并不在任何人计划之中,方南巳也没想过要怎么解决孩子的问题,只能是先带在身边,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那日方南巳随口找了个由头支开白霖,说苏言决定给白霖雕一把木剑,轻轻松松骗走了孩子的注意力。
能这么轻易,实际是因为白霖早就看上了苏言的短剑,觉得此种兵器炫酷无比拿在手里的风采简直就是大侠临世,吵着嚷着要学,但次次被苏言婉拒。求之不得,心里简直猫抓似的痒痒。
所以方南巳这借口找得甚妙,拿捏住了孩性的脆弱之处,只是可怜了苏言,稀里糊涂被塞了件差事,还被小孩自作主张认了个师父。
那日苏言正好好坐着,突然被个团子抱住大腿,问说好要送他的木剑在哪里。
苏言一脸懵,却也大概能猜到这是谁造的谣。
否认是不成了,只能先行应下,好把孩子困在自己身边,不让他乱跑捣乱。
苏言的原则是不能说谎,尤其不能对小孩子说谎,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即便这事是旁人编了替他应下的,他也不想让小孩失望。
但船上什么都不方便,一时半会也找不见木材,苏言只能先安抚住白霖给他打个欠条,等船在中途的渡口暂停,他才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胡桃木,坐在甲板上拔出短剑开始给白霖雕他期待已久的小木剑。
白霖坐在他身边看得认真,亮着星星眼,一副期待模样。
正巧应天棋散步到甲板上,见他俩凑在一起这么认真,也晃过去瞧了一眼。
于是木工苏师傅身边很快又多了一个人与一只小板凳。
今日天晴,头顶天空湛蓝一片,阳光温暖但不灼烫,映得江水格外清澈,水面亮晶晶一片,像是坠入白日的星河。
江岸两侧是连成片的山林,一眼瞧过去便是层叠起伏的深绿,偶尔江风抚过,带着草木清新与江水湿漉漉的味道。
这种氛围难得安逸,应天棋也难得从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和生死危局中抽出空来感受片刻的安宁闲适、花一点时间从一双手和一截胡桃木中见证一把木剑的诞生。
应天棋也是才发现苏言如此全能,不仅文能探武能打,闲情逸趣还有木雕的手艺,一把木剑很快出了形,剑柄甚至还雕了云莲纹做装饰。
原来方南巳当时找这个借口时真的不算是刻意刁难老实人。
应天棋就那么看完了全程,最后苏言磨掉木剑上的小毛刺,确认不会再扎手,才把它递给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已久的白霖。
“哇!”白霖郑重地接过那把小木剑,立刻学着话本里的架势挥舞一番,瞧着还挺有模有样,一边不忘问身边两个观众:
“哥哥,我像大侠吗?”
“像!”应天棋为他鼓掌,努力扮演一位不扫兴的大人。
而后,他借了白霖的小木剑拿在手里仔细瞧瞧,在心里再次为这做工赞叹后,笑着看向苏言:
“真精致,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嗯……”大概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苏言挠挠头,解释道:
“家里以前做木匠营生,跟着父母学过一些。不算什么本事。”
“已经很厉害了!”
应天棋把木剑还给白霖,又问:
“除了武器之类,你还会雕别的吗?”
“当时没好好学,所以会的不多,陛……公子想要什么?”
应天棋只是瞧着新鲜,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努力思考半天,冒出个想法,立马大胆报出:
“小鸟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