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棋看得挺认真,认真到方南巳说了句“下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背上挂着把人当坐骑。
于是他有点尴尬地从方南巳身上跳了下来。
这才得空问出自己从刚才就在疑惑的事情:
“你对这片山很了解?”
“还行。”方南巳答。
还挺谦虚。
明明进了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
但应天棋只是想一想,没把这话说出口。
顿了顿,他继续问:
“所以,你之前三天两头不见人,其实是提前进来打探地形了?”
“算是。”方南巳说完,先进了山洞里。
应天棋赶紧跟上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山洞妙的地方还不仅仅是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些。
虽然洞口小,但进去后,里面还别有一番天地,倒有点陶渊明笔下“豁然开朗”的意思,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桃花源,只有一处格外空旷的山洞。
应天棋借着洞口探进的那点微弱的天光打量着里面,其实看不太清,直到某处突然亮起了光——是方南巳手中的火折子。
方南巳用火点亮了洞中各角落备下的烛灯,应天棋这才发现,这山洞里面竟还用干草和毯子备好了一处简易的床铺。
除此之外,旁边还落着两只大木箱,应天棋凑近看了眼,见里面是成堆的蜡烛和干粮。
大致算算,这些物资供两个人在此地生活半月都绰绰有余。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又抬眸看看方南巳。
这种突发意外生死逃亡山穷水复疑无路以为即将面对完全未知的下一步、转头却发现已经有人铺好后路建起安全岛的感觉,实在是……
难以形容。
“你,早知道我们会遇到这么一天?”
应天棋望着方南巳,很轻地歪了下头,问。
虽然他在含风镇这边留了挺久,从初秋待到了除夕,但这片山林这么大,想找到这么个隐蔽的地方,还备好这么多物资,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应天棋想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不知道。”方南巳将灯点亮,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将它收进了怀里。
“那你……”
“你觉得,诸葛问云很可信?”
方南巳在应天棋迟疑措辞时开口打断了他。
应天棋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有点茫然地应了一声:“啊……”
“我不觉得。”
方南巳接上他的话:
“所以,有些准备,我必须做。”
“什么意思?”应天棋其实没太懂。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好像不太想跟他解释太多,但停顿片刻后,还是道:
“你说过,诸葛问云在此地待了近十年,很可能借樱桃和果酒的贸易织出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是,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近含风镇的三城很可能都在他的掌控中,除此之外,还有附近所有私渡口。他知道方南辰的营地在哪、知道我们何时抵达江南、何时会来含风镇,说明他的消息比我们想的还要灵通,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方南巳声音有点冷:
“你认为此地安全,是建立在你认为诸葛问云和那个姓云的小子不会对你不利的基础上,但若他们想对你动手,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有几成活命的可能?”
应天棋听到这才明白方南巳的意思。
的确,他现在的所有安全感都源自他笃定诸葛问云和云仪是明事理的好人,不会轻易伤害他。
但现在他们人在对方的地盘,若对方想对他们做点什么,那也就是心念一转动动手指的事而已。
“逃也没用,”方南巳再次开口:
“私渡在他的掌控中,你和我的身份注定走不了官渡,所以,如果你信错了人,我们都会死在江南,我不想把命托付给虚无缥缈的信任,所以不能不留点后手。”
应天棋听完这话,诚恳地点头认错:
“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无碍,”方南巳像是有点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道歉。
默默盯着应天棋瞧了片刻后,他才答:
“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你选择信,我选择不信,仅此而已。”
应天棋看人全看眼缘,若对哪个人有成见,那他将会化身一只刺猬,小心翼翼防备此人的每句话每件事。可若哪个人让他舒服了有滤镜了,他会把此人的一言一行全往好处想。
这是个坏毛病,应天棋觉得自己得改一改。
而方南巳就不同了,这人会平等地把所有人都按阴暗大坏蛋处理,然后默默留好后手,等待被背刺的那一瞬间反手一刀先把对方捅死。
应天棋理智上觉得他这样挺好的,但感情上觉得,这种处处防备的姿态未免有点太过孤单。
可能这也是他在京中不站队不结交、不交付信任、独自一人随心所欲走在悬崖峭壁的原因。
那,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方南巳也会留好后路吗?
应天棋忍不住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以前都是应天棋自己安排好一切、等到危机来临时临危不乱指挥所有人,现在轮到他问“怎么办”,这感受还挺新奇。
“等着。”
方南巳言简意赅:
“凌溯此人精明至极,能在外动手,必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封锁了外面所有生路。此地隐蔽,他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那我们就在这儿跟他耗着?耗到他们放弃?”应天棋问。
“不必,他也不会放弃,等方南辰就是。”
方南巳话没说全,但应天棋猜也能猜到,他们是要等方南辰里应外合。
方南辰在外,能做的事比他们要多太多,等那边探好情况开出路来,确认安全后,他们再过去汇合就是。
应天棋点点头,发现方南巳将一切盘算得很周全,计划中并没有需要自己补充的部分。
他没有能帮上忙的,想了半天,只能叹口气,语气轻松,说一句调节气氛的玩笑:
“就是可惜,你尝不到我的手艺了。”
方南巳微一挑眉,回眸瞧了他一眼。
的确。
这趟回去,他们确实不大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这里他们可以是方四和方七,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买点食材还能自己动手做些东西吃。
但等回到京城,他们就是皇帝和将军的关系,处处都要顾着旁人视线、受着规矩,实在拘束得很。
应天棋也不知道自己在忧伤什么。
可能是在忧伤他们这么感人的同吃同住的友谊即将被阶级残忍割裂,忧伤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让他们的友情不够纯粹。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顿没吃上的年夜饺子而已,未免有些太矫情。
应天棋在心里又叹口气,不纠结了。
热气腾腾的饭是没了,现在躲在这荒山野岭的,要求也不能太高。等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应天棋终于啃了一只冻得发硬的白馍,没什么滋味还费牙,权当维持生命体征保存体力。
方南巳没有跟他一起,而是一直守在洞口,隔一段时间出去晃一圈,但也不会走远,一般应天棋喊一句“方南巳”,没一会儿这人就会回来,问他有什么事。
只得到一句“没事就是叫叫你”也不会恼,大概是知道他不安,所以会陪他坐一会儿,再去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