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棋闻着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青苔味,安静片刻,问:
“赵霜凝……你觉不觉得,她不像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什么?”方南巳微一挑眉。
“她字写得那么好,精通绣艺,举止得体,气质也出众……我感觉,如果没有很多钱和很多爱,很难养出这样的姑娘。”
应天棋这次出门特意带了核桃,他把核桃握在手里慢慢转着,过了一会儿,看向方南巳:
“你了解凌溯多少?”
“不了解。”方南巳答。
“好吧。”应天棋也没太纠结,只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方南巳看着他:“作甚?”
“找山青啊。”
应天棋答得很自然:
“你不了解他们锦衣卫的事也正常。山青在北镇抚司待了那么久,知道得应当会比你多些,说不定能问到点有用的呢?”
“?”方南巳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像是当真要走,眉梢轻挑,稍稍扬起声调,再开口时语速比方才快了一丝:
“凌溯以前有个诨名,叫‘滚地泥’。”
果然,应天棋脚步顿住,转了回来:“什么意思?”
“挖苦讽刺,道他卑贱,似草似泥。”
“为什么?他出身不好?”
方南巳用一句话又把应天棋勾了回来,重新坐到他身边,比方才贴得更近了些。
“听说是杂役出身,后来攀了高枝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这之前常有人拿这三字挖苦他,后来,这些人都死了。”方南巳以余光瞧着应天棋的反应:
“如何?”
“倒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从杂役爬到指挥使……还挺励志,就是不知,这中间有多少人都化成了他踏脚的尸体。”应天棋点点头:
“还有呢?”
“没了。”
“没了?你再想想?”
“有何好想?”
“你俩多少算个同僚,什么风言风语,背景经历,你没打听过?”
方南巳的回答很嚣张:
“有何好查?看不上他。”
行吧。
应天棋撑着膝盖再次起身:
“那我还是去问问山……”
“别问了。”方南巳一把拽住他大氅的下摆,把他又拽了回来:
“太晚了,去睡觉。”
“不行,我睡不着,我好奇,我要问。”
“消息过一晚上也跑不了。”方南巳很轻地磨了下牙:
“你想查的人和事,明日一早我告诉你。”
顿了顿,方南巳又补充一句:
“别找他。”
应天棋不理解,冒了一脑袋问号:“为什么?山青怎么着你了?”
“你……”
“陛下!”
这回,方南巳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循声望去,便见山青趴在小院墙头,动作利落地翻了进来。
方南巳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只是声音很轻,没被应天棋听到。
“你怎么来了?”应天棋眼睛亮了亮:
“我正打算去找你,你便来了,咱俩真真心有灵犀。”
“是吗?”山青抬手摸摸后脑,模样有些憨气:
“嘿,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唉总之我心里感觉这事儿或许和陛下在查的事情有关,就贸然找来了,当然我也不是很确定……”
应天棋正色:“你说?”
山青这才从自己的一堆碎碎念中找到重点:
“就是,在凌溯之前,锦衣卫上一任指挥使姓赵,赵忠存,赵大人。凌溯最先就是从赵大人手底下冒出头的,后来赵大人犯了事儿,一家子死光了,指挥使的位置空了出来,凌溯这才爬上来。”
“犯事?”应天棋抓住关键词:
“犯了什么事?”
其实应天棋身为一个皇帝,问出这种问题挺奇怪的,但他自己没反应过来,山青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认真同他解释:
“具体不知道,北镇抚司没人敢提这些。我只听说当年赵府本来是要抄家下狱的,但锦衣卫进去之后,门一关,再开时一大家子百十来口人就都死了。我想凌溯是赵忠存手下的,赵姑娘又正好姓赵,这其中会不会有点什么联系……”
顺着他的话一琢磨,应天棋心里炸开了烟花。
他几乎跳起来到山青身边,伸手握住他双肩晃晃:
“简直是及时雨!好有用的消息,你太聪明了山青!!”
山青有点愣地瞧着应天棋的眼睛,受宠若惊。
不过他很快回神,想起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要同应天棋讲,赶紧抬手摸摸怀中。
但在他将怀中物拿出之前,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目光飘去更远处:
“那里怎么……?”
应天棋一怔,顺着他视线望去。
便见小院墙后竟隐隐燃起火光,依稀有仆役慌乱的喊声乘风而来:
“走水了!东院走水了!!”
方南巳这别院在这好端端放了几年都没事,何故今夜一住人就走水?
应天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好样的,来得够快。”
言罢,他便转身小跑着往火光所在的方向去了。
山青还留在原地,瞧着应天棋跑远,又瞧着方南巳慢悠悠起身。
转身跟上去前,方南巳像是先抬眸瞥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
京城的冬夜,寒风路过。
山青抬手摸摸后颈。
嘶……
怪冷的。
第145章 七周目
烛火将室内映出片片暖色, 偶尔发出一道极轻的“噼啪”声。
西院虽是客院,但装潢和陈设比之主院并无差别。
这里的侍从也很好,给赵霜凝准备了消夜和干净的换洗衣物, 希望她能在这里住得舒适安稳。
时间不早了,但赵霜凝安顿下来后,并没有立刻休息。
匆匆从旧屋搬离,她带的东西并不多, 包裹里大半空间还都被一件旧衣占去。
夜已深,屋里能听见外面寒风过路的声响, 屋内烧着炭火,温暖得像是京城三月的春日。
赵霜凝坐在桌边,借着烛火低头缝补手中那件旧衣。
紫芸奉命看着她,她不睡, 紫芸也没法休息, 便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看她缝缝补补。
紫芸是南域人,生长在马背上,会使刀剑, 却奈何不了这小小一根绣花针,现在瞧着赵霜凝如此心灵手巧,她个旁观者也不算无聊。
看了一会儿, 紫芸好奇问赵霜凝:这是在做什么衣裳?
赵霜凝放下针线,将手里的衣裳展开给紫芸看,是一件棉衣。
她打着手势向紫芸解释:这是夫君去年的旧衣裳,棉花跑了,面料也破了,我拿出来修补一下,补厚一些, 好让他过个暖和的冬日。
紫芸扬扬眉梢,看了眼窗外:可这冬日都快过了。
赵霜凝笑笑:那就给他明年穿。每年都有冬日。
可是……
紫芸微一挑眉。
正想说什么,她先听见屋外远远传来些乱声,像是有人在大喊“走水”,还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