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会笑着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自告奋勇要为他做媒赐婚。
会叫别人阿昭、阿青、蝉蝉……对谁都温和礼貌,唯独对他没什么耐心,任何时候都一板一眼地叫他“方南巳”。
在那人身边的日子,好像比先前那人不存在的许多许多年还要更难熬、更漫长。
方南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挣扎着走到尽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此是无比期待的,可等到何朗生传信说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他实在不安潜入皇宫站在那人床头、垂眸看着那人不安的睡颜、看他脸色苍白地呢喃着唤着“蝉蝉”……
方南巳好像又不那么期待了。
那人是厚重乌云后偶然探进的一缕光,是一遍遍既定发展中闯入的一个错误,方南巳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不知道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更不知道他何时会离开。
或许他只是一缕游魂,静悄悄地来,某日又会毫无预兆地走。
“蝉蝉”是令安皇后的小字,那人只见过令安的画像,对令安本人毫不了解,连帝后的往事都要旁敲侧击地同他打探,又如何会引她入自己梦中?
方南巳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真正梦到令安的,是应弈本人。
方南巳并没有在乾清宫待太久,可那段时间对他来说依旧无比煎熬。
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比如眼前的人再次睁眼,是属于应弈的那双阴沉淡漠的眸子。
直到那人握住了他的手,缓缓睁开眼睛。
说的还是方南巳听不懂的怪话,方南巳的心却随之落回了胸膛里。
那夜,方南巳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他很累,可他没有休息。
他把自己泡进热水里,麻木地给自己灌酒,空酒瓶摆了一排又一排。
方南巳酒量很好,所以,若想沉进醉意,过程注定漫长。
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些痛苦的方法。
他不知道如今夜这般的煎熬还要进行多少次,他将在未知的未来一次次感受着如今夜一般的焦躁不安与挣扎,直到他真正失去那人为止。
那之后,也不知道这份不受他控制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还是继续伴着思念疯涨到他死的那一刻。
方南巳习惯了知己知彼,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在那人身上屡次受挫,越陷越深。
如果,这个人也是轮回地狱里对他惩罚的一环,那么方南巳承认,这个计划无比成功。
后来,那个人问他,他为什么恨自己,问他到底在恨什么。
恨啊,怎么能不恨?
恨这份感情令他如此痛苦,恨自己爱上了一缕虚无缥缈的灵魂,抓不到,握不住,恨感情产生得太荒诞太不公平,恨有关那人的一切他都无从知晓,恨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要预备着永别的那一瞬。
更恨这份感情只折磨他一个人。
恨那个人始终懵懂无知,用最真诚最单纯带给他最极端的痛。
怎么能不恨?
要他怎么能不恨?
他在恨和爱的极端里挣扎着、挣扎着……如果可以,方南巳真想带着那个人一起死。
可方南巳狠不下心,也总是拿他没办法。
想逃避,却又躲不开。
好不容易找见了一个合适的死法,又被自作主张地拉回来。
那个人总能在他无望时给他一点点虚幻的希望。
总能在他觉得自己不重要时给他一些无比真实的错觉。
比如现在。
风吹着竹林沙沙响,屋子里飘着木材的味道。
暖融融的烛火下,那人一双永远清澈亮闪闪的眼睛多出了一点点湿漉的光。
方南巳察觉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缓缓用力,方南巳甚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他的温度,总比自己要高一些,给人一种很温暖的幻觉。
方南巳从对面人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很浓郁的悲伤,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人总是这样,会莫名其妙陷入情绪漩涡,会为很无聊的事伤感,会共情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明明自己只是平静地向他叙述自己那些不断轮回的枯燥经历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很绝望吧?”
应天棋垂着眼,也形容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令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以为,方南巳只是一个因自己的到来而觉醒的NPC而已。
却没想到,在自己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无望地循环了很多很多年。
“什么?”他听见方南巳问。
“不断死亡重生的轮回里,不断尝试不断失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方南巳?”
应天棋只是代入一下自己都觉得窒息,可那些都是方南巳真正经历过的往事。
他是一个人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才等来一点点变数?
难怪,难怪应天棋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很厌世,好像三句话离不开死,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原来是因为死了太多次又活了太多次,所以已经麻木了,能死很赚,活了也不亏。
“对不起……”
应天棋低声和他说。
方南巳又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
于是很轻地挑了下眉:
“这是在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应天棋皱起眉,思路很乱,他想到哪说到哪:
“可能是道歉擅自拖住了你吧,我不想你死,想你活着,可是死对你来说是解脱,活着对你而言反而是折磨,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对……”
“无妨。”
方南巳在他继续钻牛角尖前打断了他。
顿了顿,他只说:
“现在似乎不是了。”
“什么……?”
应天棋其实没太听懂方南巳在说什么,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不是了?
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句话,他只犹豫片刻,而后用两手轻轻握着方南巳的手:
“你……你再试一试吧,好吗?”
“什么?”方南巳垂眸看着他,眸色有些深。
“试着留下来,别那么着急结束,试着信一信我?”
应天棋感受着方南巳微凉的手指在自己指腹下一点点变暖,在这段时间里,他想让方南巳最大程度地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方南巳,我会尽力结束这一切,把你从这怪圈里救出来的。我带你离开这个诅咒,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知道你很煎熬,但你信我一次,行不行?你再坚持一下,跟我一起努力一下,行不行?”
可能是怕方南巳随时会离开,应天棋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放。
他有些忐忑地等着方南巳的答案。
直到听见对面人说:
“不行。”
“……?”
应天棋茫然地抬眸看向他,便对上方南巳一双比往常幽暗许多的眼睛。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