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天棋故意道:“我的阿昭、阿楠、阿青,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阿时呢?”
“阿时在考虑要不要在临行前病倒。”
方南巳凉凉回击,顿了顿,又问:
“不过我听闻,这次春猎,‘阿烛’不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阿烛都出来了。
应天棋真要笑了。
“嗯,他不去。我有小巧思,他得留在宫里。留在宫里陪陈实秋,也正合他的意。”
应天棋点点头,图穷匕见:
“那么,阿时就别病了吧?阿七需要你。”
“?”方南巳微一挑眉:“有吩咐?”
这话问到了应天棋心坎上。
于是应天棋转过来面对他,然后撑着池边稍稍正了身子,凑到方南巳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
“鬼点子真多。”
方南巳听过,评价道。
“那可不?只不过,这事儿要委屈你一下下,就一下下。”
应天棋抬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以示这委屈的微小。
瞧他这机灵样子,方南巳忍不住很轻地弯了下眼睛。
他懒懒靠在池边,眸里含着那点微薄的笑意,抬手用拇指指腹很轻地蹭了一下应天棋的鼻梁,望着应天棋那双好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盛着星光的眼睛。
片刻,他挪开视线,点了下头:
“知道了。”
第175章 八周目
慈宁宫, 正殿。
陈实秋哼着江南婉转的小调,手持一把金剪,慢悠悠修剪着手底三角梅的枝叶。
屋中的熏香被春夜料峭寒风吹散了些, 倒显出点透骨的凉意。
“娘娘,清荷到了。”
星疏快步走进来,立在陈实秋身后,禀报道。
陈实秋手中金剪一顿:“让她进来吧。”
星疏应是, 而后转身离开。
再过片刻,同星疏一同到来的, 便又多添了另一道脚步声。
“奴婢清荷,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听见这个声音,陈实秋弯唇一笑。
她这才转过身, 目光下落, 瞧见地上跪伏的那个清清瘦瘦的姑娘。
她并未叫她起身,而是抬手叫星疏退下后,才另问:
“‘清荷’, 是入宫后旁人给取的名字吧?你本名叫什么,哀家有些记不清了。”
“回太后,奴婢原名白小荷。”
“白小荷。”陈实秋语速很慢, 像是正一字字细细品味这名字的含义,而后,她扬了扬下巴:
“倒是个好名字,与你的容貌气质,十分相配。”
接着,陈实秋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们之间的氛围, 有那么一瞬竟变得不再像高高在上的太后与低如尘泥的奴婢,倒像是抛下了所有身份与年纪,只像是她们自己:
“从我第一眼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从你眼中,看见了一些很熟悉的东西。小荷,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奴婢愚钝。”
“不,你可不愚钝。”陈实秋轻笑一声:
“在你身上,我看见了曾经的我。
“小荷啊,多么倔强的一个姑娘。拥有那双漠然眼睛的你,内心深处,应当是不服的吧?不服你的命运,不服生来就低人一等,不服旁人金尊玉贵你却只能为奴为婢,不服从不受重视,不服上天从未为你降下一丝垂怜。你不甘心,对吧?
“所以你要争,要摆脱这一切,要甩掉你痛恨的,保护你心爱的,是吗?”
虽是问句,陈实秋却也并没有在等白小荷的答案,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你心中所想。小荷,原本,你是没命活到现在的,但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也从你身上看见了一些熟悉的东西。曾经的我没有这种机会,但现在,我愿意给你一个抗争的机会,所以,才邀请你为我做事。这皇城、这天下握在谁的手里,你应该也明白,更明白,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实现。
“那之后,我允你待在皇帝身边,帮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也没有什么危险,我想,我已经算是对你很好了,可是……事到如今,小荷,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白小荷没有抬眼。
她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奴婢资质平庸,不敢说助娘娘谋大事,只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知陈实秋听见这话却是笑了。
“所以,我说你聪明。
“那你再答,你觉得今日,你进了这慈宁宫,还有命回去吗?”
“奴婢自打进了宫,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是生是死,自然也是主子娘娘说了算,奴婢怎敢妄言。”
“你就一个劲儿装傻吧,丫头。”
陈实秋无奈地摇摇头,听起来倒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
而后,她人缓步走到白小荷身前,单膝蹲下,裙摆和袖摆叠在一起铺展在地毯上,像一朵开得正盛的花。
她握着手中冰凉的金剪,用剪刃轻轻抬起白小荷的下巴,逼迫白小荷一点点抬头。
她最终再次看见了那双曾经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眼睛。
正如她预料,即便在这种姿态下,对方的眸底也无一丝畏惧。
于是她弯起唇:
“你曾经有改变的机会。只要你听我的话,旁的我虽许不了你,但保你一生安稳荣华、要你再不受旁人轻贱,还是做得到的。可惜,你选了别的人。但是,哀家今日还是会留你一条命,放你离开,因为哀家要留你看看,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值不值得,你的选择,又能为你带来怎样的结局。”
“奴婢谢娘娘恩德!”
白小荷抬眸望着陈实秋。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着,那一刻,她们似乎都能看透对方的内心,却谁也不曾宣之于口。
最终,是陈实秋先撤了手,缓缓站起身:
“去吧,回去吧。”
“是。”白小荷应声,低着头跪地后退一段,才起身转身欲走。
但就在她将穿过珠帘时,她听见陈实秋在她身后问:
“话虽如此,可哀家还是想多问你一句。小姑娘,你选他的原因是?是他许了你什么东西……是位分,还是情爱?”
白小荷原本想装作没听到,但不知为何,她还是顿住了脚步,但没有转身,只道:
“恕奴婢直言……”
她顿了顿:
“这难道,不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说罢,白小荷没等陈实秋的答复,自己走了。
到了这时候,她倒没再继续和陈实秋装那恭顺乖巧。
而陈实秋在原地默默良久。
最终,她笑出了声:
“是啊……”
“什么?”
内殿不知何时走出一个男子,他立在阴影中,又走来从背后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
郑秉烛侧过脸,吻了一下她的耳尖:
“出了什么事,笑得这样好看?”
“没什么。”
陈实秋笑意微敛,靠在他怀中,倒像是想起了什么:
“今年的良山春猎,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