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弈和应瑀的关系很好,应天棋自然知道。
于是他点点头,把最后一粒棋子丢进盒子里,而后拍拍手,自己躺去了软榻上,边问:
“可以给我讲讲故事吗?你知不知道,后世可有许多人研究你们兄弟俩的感情,他们为着你俩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吵吵了好些年。”
“还有这种事?”
应弈轻笑一声。
他也很久没有过这种可以心平气和与人聊聊往事说说心里话的机会了,再说,应天棋不是旁人,他自然不吝啬与之分享:
“我出生那年,正值朝局动荡时。那是百年难遇的灾年,父皇也病了,几个哥哥明争暗斗,为着一张龙椅争得你死我活。众皇子里,只有我与八兄立在漩涡之外。一是因我们年纪都小,阿兄虽大我十多岁,却终究没到能搅合那些大事的年纪,我就更不必说了。二是因为,我们的出身都不高,是皇子中最不起眼的。
“我的母亲本是尚宫局的女官,至于八兄……我们没有母家撑腰,没有父皇疼爱,即便是皇子,日子也没那么好过。说来,我其实算是八兄带大的。从三岁开始,八兄就带着我一起玩,教我识字、带我摸鱼爬树、赏星赏月……八兄待我很好,我说喜欢的点心,他每日都给我留,我受了欺负,他便带着我去向太子哥哥告状为我讨公道,其实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比父皇还要重要的家人。”
在凉薄皇宫里为数不多的一点亲情、如兄亦如父,从小互相扶持着一起长大,这种感情,应天棋能够理解。
如果他也有这么个哥哥,俩人关系好了这么多年,但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说他哥通敌叛国算计他的皇位,那他必然也是不信的。
应天棋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在想该说些什么来安抚一下应弈,便听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而后白小卓进来通传:
“陛下,方大将军求见。”
方南巳?
他这个点过来做什么?
应天棋立刻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让他进来。”
方南巳不请自来,应天棋自然以为是内鬼那事有了眉目,便站起身喜气洋洋地等着,谁想迎进来的方南巳却冷着一张脸。
应天棋太了解方南巳的微表情了,一瞧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有坏事。
于是他笑意一顿,问出口时不自觉磕巴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出什么事了?”
方南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有些沉,说出的话险些令应天棋晕倒:
“太医院和禁军营,病倒一片。”
“什……”应天棋想过方南巳要说的是坏事,却没想到有这么坏。
他大脑一片空白。
大约是有些不敢信自己心里冒出来的那个猜测,他抿抿唇,犹豫半天才同方南巳确认道:
“是血裂……?”
还没等他说完,方南巳便点了头。
“怎么可能?”应天棋皱起眉,人立刻慌了:
“太医院不是反复确认过那两个患者还没到传染阶段吗?之后也叫人将他们挪去了偏僻处不准人接触,为何这病还是染了人?难不成是先前的病患跑出来了?”
“没有。病患的帐子始终有人远远盯着,他们连营帐都未曾离过半步。”
“那这……”
这才是最可怕的。
应天棋再待不住了:“我去瞧瞧。”
虽说血裂症在前期不会过人,但为保万全,方南巳还是盯着应天棋绑好蒙面布巾、戴好帷帽才让他进营帐区。
这一波病势瞧着要比前面那次凶猛得多,参与春猎的太医和医士几乎全部出动,穿梭在各个营帐间。
应天棋路过那些帐子,听着一声声咳嗽和呻.吟,心下实在着急。
人群来往间,方南巳帮他捉住了何朗生。
其实如今天气还不算热,但何朗生拎着药箱,已是满头大汗。
“微臣参见……”
“免礼免礼。”应天棋甚至没能等何朗生一句话说完,就急着问: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血裂症前期不是不过人吗,最初那两个病患不都已经挪出去了吗?为何还会病倒这么些人?”
“回陛下的话。近日山中天凉,底下人起了一片风寒,多多少少都有些头疼脑热的,太医院便也按这治了,谁知今日下午,有人开始长起红疹来,太医院再瞧,才意识到可能是……忙将所有发热之人都隔了开来确认症状。至于这次的病源……应当是出自太医院。”
何朗生禀报时眉头紧皱着,嗓音也嘶哑,显然已经为此事焦心了许久。
“太医院?”
“是,我们发现情况的第一时间便追查下去,查到最初有症状的是太医院几个小医士,前些日正是他们奉命将病患检查过后转移。但按他们所说,他们是反复确认了病患身上没有裂痕才把他们送去山脚帐子的,可还是……当夜去挪人的小医士一共四个,其他三个都已经隔开来了,还有一个叫小唐的……已经失踪了,尚未找到。”
“失踪?那问题就出在他身上了不是?”应天棋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天,这几个小医士去过哪里、接触过谁,统统查清楚,一个个都隔开观察着,尽早办妥这些,这病症或许还能控制。还有,分出人手全力搜查跑了的那个,先尽快将人找到再说。”
可听见这话,何朗生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了。
应天棋见他这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
谁想这一句话问下去,何朗生竟直接跪了下来,连声音都在颤:
“陛下……这几日行宫出现疫症,虽说此症初期并不会传人,可是为保万一,太医院还是每日往各处分发苍术艾叶用以焚烧驱疫,而分发药材这些事,都是太医院底下的小医士去做的。这两日,那失踪的小医士怕是,怕是……”
何朗生双目紧闭,跪伏在地:
“怕是已将行宫各处都走遍了!”
这话落在应天棋耳里,不亚于阎王催命的号令。
他两眼一黑,步子踉跄一下,险些没晕过去,好在方南巳在侧后扶了他一把,才让他稳住身形。
“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匆匆而来,应瑀左右瞧着军营中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模样,面上也不掩愁色:
“我听闻又有人出现了高热红疹的症状?为何?病患不是在身上出现裂痕前就已经送出去了吗?为何……?”
“兄长,你先别急。”
其实应天棋自己还没缓过劲来。
见他来时什么也没戴,应天棋先问旁人取了一块崭新布巾要他蒙住口鼻,之后自己努力整理好心情,同他简单讲了下事情经过。
“真是……胡闹!”
应瑀当年亲眼见过朝苏被血裂症侵袭时是如何的惨痛,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到处都是呼痛的哀嚎,大地都被难民皮肤上流淌的鲜血染成了红色,说一句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这么些年过去,应瑀还是偶尔会梦到那年在边境看过的画面,心中怕极,谁想今日,噩梦重新降临,他哪儿还能冷静:
“这病是要命的,他知不知道跑了他一个会害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