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周目
方南巳这人不仅名字和蛇相关、给人的感覺像蛇, 肚子里也一肚子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張口咬人一下。
应天棋算是知道了,方南巳就是故意捉弄自己想看自己难堪, 然后等他真无路可走了再突然出现扮演个救世主。
应天棋偏不让他如愿!
他張張口:
“我……”
可方南巳却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他拎小鸡似的捞住应天棋,闪身带他从一楼雅间的后窗翻了出去。
从那狭小夹角出来之后, 应天棋才发现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竟是一楼廊柱与墙壁的死角,难怪那般拥挤。
该说不说, 原本应天棋覺得苏言的身手已经够好了, 走起路翻起墙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想到方南巳比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着个他还能从妙音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下溜出去。
应天棋覺得自己就像方南巳手里一只小黄鸡,翻窗的时候拎起来,跑路的时候拖拽着,这一路腳底板几乎就没有沾过地。
就是跳窗的时候应天棋被拎着后脖领没忍住一声“卧槽”,引起了官兵注意, 小小地来了一段他逃他追插翅难飞。
期间应天棋无数次担忧方南巳会不会嫌麻烦半路把自己丢了,但好在方大将军是个讲义气的,不抛弃不放弃,一直等甩开追兵、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才松手。
虽然应天棋落地时头发和衣衫都已经变得凌乱无比, 但他还是很感谢方南巳的出手相助。
反正大半夜的也没人看他,应天棋随手拍拍衣袍, 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向方南巳道:
“谢了啊。”
方南巳却没应声。
他只双手抱臂, 上下打量了应天棋一眼,问:
“哪次?”
突然听他这么一问,应天棋有点懵:“什么哪次?”
“陛下谢的是哪次?”
方南巳帮他回忆了一下:
“是在谢臣今日的庇护和搭救,还是在谢那日早朝, 为河东旱灾,臣助陛下演的那出好戏?”
“……”
哦。
不提都快忘了。
但该谢还是得谢。
“都谢。”应天棋冲方南巳笑笑:
“两次,无论上次还是这次,你都帮了我大忙。”
“嗯。”
方南巳点点头,頓了頓,却话锋一转:
“这次便罢了。上次的,陛下不必急着道谢。”
“?”这什么人,接受个感谢都这么拽?
应天棋的笑容停在脸上,然后立马消失,以为这又是方南巳不安好心的故意捉弄:
“怎么,道谢还要挑时候?”
方南巳的个头比应弈要高不少,因此应天棋看他得仰着头,而他则要垂着眸。
就那么平静地对视片刻,方南巳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挪开视線,道:
“陛下有所不知。即便你金口玉言让我全权负责此事,可我是一介武将,对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旁人便可以此为由,出手干涉。你知道,‘赈灾’这二字中,有多少油水,令多少人眼馋?”
“……”应天棋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微微皱起了眉:
“你的意思是?”
“赈灾钱粮由户部负责,而如今户部姓鄭,就算我有意在运送之事中安排自己的人手,可名不正言不顺,鄭秉烛有无数理由拒绝我。比如昨日他就以我不熟悉相关事宜为由,将押送钱粮一事交给了户部的张葵。今日一早,出发河东赈灾的车马钱粮出发,各职位全被鄭秉烛换成了自己的人。”
说着,方南巳耸耸肩,像是叹了口气:
“陛下也知道,鄭国師权大势大,背后还有太后娘娘撑腰,臣势单力薄,实在无法与之抗衡。他无视陛下的命令,架空臣在此事中的权力,往里安插人手,臣也不敢与他争辩,只好默默承受。”
你不怕皇帝,怕他丫个郑秉烛。
我信了你的邪。
方南巳说的这些,其实都在应天棋的意料之中,并不怎么意外。
所以他没什么反应,只板着脸看方南巳表演,正想说点什么,却再次对上了方南巳的视線。
应天棋本以为方南巳还要装几句可怜卖几句惨。
可方南巳却似乎微微收起了笑意。
他垂眸瞧着应天棋,难得稍正色了些:
“绕了这么一大圈,上下依然全是郑秉烛的人,你猜,这赈灾钱粮可能有一两落到灾民手上?你是在隐忍周全,也算是有两分谋算,但你有时是否把人和事都想得过于简单了……”
方南巳眯了眯眼睛,眸子里映着应天棋的影子,像是在强调什么一般,停頓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我的……陛、下。”
应天棋覺得自己应该跟方南巳互怼两句。
但他听着这话,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力。
所以到最后他也没追究方南巳的演技和无禮,只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你当我不晓得这些吗?我一个傀儡皇帝,满朝文武和太后国師沆瀣一气,能用的人半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一个比一个离得远,动作稍微大点就丢命,用尽手段,嘴都说干了舌头都辩断了也只能勉强拉拢个你。除了你,我没有哪怕一个可用之人,所以就算知道此事多半没结果、就算知道你是武将多半掌不了赈灾事宜,我也一定要这么做,因为我现在能倚仗的只有你。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说着,应天棋吹着夜风,还真品出了几分伤感。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伤感自己的无力,伤感宣末處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更伤感自己绝望的、只剩下五周目的未来。
他垂了垂眸子:
“押送钱粮的队伍已经出发,我鞭长莫及,管不了,也不能管。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到的所有,如果结局还是不尽人意,那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说着,应天棋有点生疏地朝方南巳抬手行了个揖禮:
“但无论怎样,还是要感谢方大将军相助之情。明天的事情怎么样谁都说不好,所以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时间不早了,咱各自回家洗洗睡吧。”
应天棋没再停留。
今天郑秉烛的親弟弟死在了青楼,之后估计还有的闹。如何把这个案子弄到自己手里刷够干预程度,这是个问题,应天棋得好好思考,早做打算。
20分钟的冷却期过了,他原本是想寻个僻静的地方用技能传送回宮,不远處的墙角后巷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谁知走出几步,身后的方南巳突然出声:
“你……”
应天棋微微一愣,顿住腳步,回头望去,发现方南巳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才确定他是在唤自己。
方南巳在那一字之后,再无下文。
他沉默良久,才略显不解地轻挑眉尾,幽深的眸色里映着应天棋的轮廓: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应天棋心里也存着这个疑惑。
他能想什么?
想活下去,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安安稳稳地继续枯燥无趣的学业而已。
可能人到晚上就是容易感性,应天棋背对着方南巳,抬头看看夜空中缺了一块的月亮,心里无端漫上些伤感。
半晌,他稍稍垂了垂眼,没再回头,只很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