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他转身之时,骤风袭来,卷起不少草叶尘屑。
应天棋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衣上似落了什么东西。
抬手拈起才发现,那竟是一片粉色的花瓣。
应天棋盯着那花瓣看了片刻,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拔腿便往风吹来的方向跑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拐过山石挤出的道路,再抬眼看——
紫荆花挂满枝头,即便这山里变了许多事物,它却依旧屹立在那里,身影比应天棋曾经见过的还要更挺拔坚定些许。
许久,应天棋扬唇笑了。
他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那棵树,又大约认了正南的方向,目测出三丈的距离,徒手扒着地上的泥土,就像他当年在云池亲手种下紫荆花种时那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连手指被石片刮伤也浑不在意。
大大小小的坑挖了三四个,无甚收获,又重新被他填平。
挖到第五个时,他终于在泥土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把泥土扒开,把那物挖出来,拍干净上面的土屑,见那竟是一只十分精致厚重的雕花木盒。
应天棋抱着那盒子,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跳着,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他颤抖着手,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盒面那个早已生锈的金属卡扣。
盒子被缓缓打开,隔了千年重新落进天光。
应天棋看见里面躺了两样物件。
一个是一只陈旧的小布袋,另一个,则是一只发黄的信封。
应天棋愣住,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并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因为写信的人知道,这封信只会落在一个人手里。
过去太多年了,信纸变得十分脆弱,仿佛稍微用些力就会碎成粉末。
应天棋用着极轻的力道,取出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
看到第一行字,他的视线就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小七,见字如晤]
[今日是你离开后的第一个除夕,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我多想一件件讲给你听,又怕你觉得繁琐无趣,总之,我很好,大家也很好,不知你那里一切可还顺利?]
[除夕夜我们又聚在了一起,阿昭亦归,你的事,我已陆续同他们说明,如今大家都晓得了,应弈是应弈,小七是小七,大家都记得你,也很想念你。]
[待到春日,再一年良山春猎,我会记得与你的约定,将那只红玉挂坠埋在紫荆花树附近,盼千年后它能重新回到你手里。至于这封信,并非我们的约定,但我们甚是想念你,无法联系,便只能写在纸上,希望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惊喜。]
[今年冬日没有往年那么寒冷,想来,明年会有一个极温暖的春日。]
[你在云池种下的紫荆已经生了芽,我会替你照料好它,谢谢你来到我们身边,今后愿你一切都好,幸福安乐,小七。]
一封不长的信,末尾用不同的字迹落了许多人的名字。
有人字迹清秀,有人笔锋遒劲,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活像鬼画符。
应天棋笑了,笑着笑着却是落下泪来。
他不想弄坏这张珍贵的信纸,赶紧抬手擦擦眼睛,而后小心地叠好它,将它放回信封里,又拿起了那只小布袋。
袋子沉甸甸的,打开,里面果然躺着那枚红玉。
过去太久,红玉的表面有些斑驳干涩,应天棋用指腹蹭蹭它,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它时,他坠在某人指间的模样。
被他刻意忘却了许久的心痛如浓雾重新弥漫,应天棋把他拢在了手心里,自己跪坐在紫荆花树下,任风吹着花叶,花瓣落了自己满身。
过往如梦般缥缈,却又在旧物出土的那一刻凝成了现实。
他终于确定了。
不是梦,也不是妄想。
他的确,的确有过一段很难忘的经历,有一群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很爱的人。
这似乎是一种幸运,又或许是一种残忍。
因为那些皆已成为过往,无论多浓烈的爱恨,都已与他隔了千年时光。
只有他是被落在千年后的人,孤孤单单,再无法回头,只能从史料字里行间与字句边角触碰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又起风了。
应天棋垂眸看着手里的红玉,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离开。
可就在他拿了东西准备起身时,微风撩起他的发丝,将身后的声音送进了他的耳里。
“……应冬至。”
“啪——”
应天棋整个人一颤,红玉连着盒子从他手中坠落,掉在了一地花瓣间。
应天棋依然跪坐在那里,僵硬得如同那枚尘封许久的玉石。
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旁的什么。
所以他也不敢回头,他怕身后什么都没有,怕幻梦再次成空。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应冬至。”
应天棋又是一激灵,下意识攥紧手指。
这次,他猛地转头望去,一滴泪也顺着脸颊划过坠入草叶。
身后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高挑清瘦,头发略长,脸色稍显苍白,就像当年他离开他时那样。
紫荆花瓣如雨随风飘落。
应天棋坠入了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