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萧逢之闭着眼睛说,“您舍不得。”
马终于停在了一座宏伟得有些过分的宅邸门口。
云真有些后悔刚刚夸下海口,因为他怀疑自己走错了。
云家虽然有钱,但他爹其实一直还算低调,信奉的是“闷声发大财,枪打出头鸟”。所以他们家的宅子虽然大,但外边看着不显,属于那种别有洞天的类型。
但眼前这座宅子,不仅门口那两尊石狮子体型大了一倍,张牙舞爪,嘴里含着的球都像是纯金的,朱红大门红得刺眼,暴发户都不敢这么嚣张。
这规格,别说商贾,就是知州大人来了,估计都得先给狮子磕个头,递个名帖,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进去喝茶。
“我爹这是怎么了?”云真下马,喃喃自语,“他是觉得钱多得花不完,还是觉得命太长了?”
江湖规矩,财不外露,他爹做了几十年生意,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云真心里一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正准备迈步往里闯,门口两个像木桩子一样的卫兵手中的长戟立刻交叉在一起,拦在他面前。
“站住!干什么的?”
左边那个卫兵声如洪钟,吼得云真耳膜都疼。
云真随即挺起胸脯,吼了回去:“我是你们少爷。”
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云真虽然穿得很喜庆,但一路风尘仆仆,头发也有点乱,看着确实不像个正经少爷。
“哪来的疯子,乱攀亲戚。”卫兵冷冷地吓唬他,“我们府上没你这号少爷,滚远点,不然打断你的腿。”
云真彻底怒了。
他在青州横行霸道十几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我是云家大少爷云真,你们是新来的吧,把管家叫出来,大黄呢,让大黄出来闻闻我!那狗鼻子比你们灵多了!”
“什么云家雨家,这里没这号人。”卫兵不耐烦了,就要伸手推搡云真,“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就在手即将碰到云真肩膀的瞬间,寒意突然降临。
卫兵动作一僵,只觉得脖颈发凉。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毫无感情的眼睛,同时看见一把寒气逼人的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卫兵的手缩了回去,咽了口唾沫,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指了指头顶的牌匾,色厉内荏道:“你……你自己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云真退出去几步,抬头。
牌匾黑底金字,上面只有两个大字:
张府。
不是云府。
张府?青州只有一个张府,那就是张知州。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宅子会变得这么违章,为什么门口的狮子敢这么嚣张,因为这是官府的狮子,是有编制的。
可是,他的家呢?
富商的家产被官府霸占,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抄家,流放,或者是全家整整齐齐地去菜市口排队砍头。
然后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富不与官斗”的注脚。
“我爹娘呢?”云真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他们在哪?”
无数恐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云真脑子一热,就要往里硬闯。管他张府李府,哪怕是阎王府,他也要进去问个明白,就是把这座府邸拆了,也要找到他爹娘。
江止也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逻辑更简单:云真想进,那就进。有人拦着,那就杀。反正武林盟主都杀过了,再杀个知州也就是顺手的事。大不了多一张通缉令,反正那玩意儿他们已经攒了好几张了,也不嫌多。
“慢着!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师父终于赶了上来,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温婉。老头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子都吹到了脑后。
“跑那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吗?”师父翻身下马,拽住云真,然后满脸堆笑地对门口被吓傻的卫兵拱手。
“误会,误会,各位官爷见谅,我这徒弟眼神不太好,分不清张和云,没读过书。”
卫兵一脸懵:这俩字长得也不像啊,这群人是不是有病?而且刚才那个人明明说话挺清楚的,怎么突然就不识字了?
被强行拉到一边后,云真甩开师父的手,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别拦着我!”云真的声音都哑了,“我家变成张府了,我爹娘肯定凶多吉少,我要进去跟那个姓张的拼了,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拼什么拼?”师父顺了口气,“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你爹娘活得好好的呢,比你滋润多了。”
“那这房子……”
“卖了。”师父说,“张知州看上了这块地,说是风水好,旺官运。你爹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那姓张的虽然霸道,但好歹没明抢,就卖给他了。”
“卖了?”云真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当然是他们写信跟我说的。”师父在他肩上拍了拍,给他顺了顺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真朝他嚎了一嗓子:“害我以为自己成了孤儿,而且二师兄刚才都要拔剑了,万一他把人砍了,我们就要被关起来了!”
“告诉你?”师父也不恼,笑着说,“告诉你,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往外跑,外面多乱啊,万一你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为师怎么跟你爹交代?怎么跟你爹的银子交代?”
云真听到这话,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感动于师父的关心,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老头的重点完全在银子上。
但他很快就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脑海。他爹娘既然把房子都卖了,那现在住在哪里?
云真脑补出了一幅凄惨的画面:爹娘衣衫褴褛,手里拿着破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想到这里,他又想哭了。
“白长这么大了,怎么就没学到一点你爹的精明呢。”师父敲了他脑袋一下,“狡兔还有三窟呢,你爹起码有三十窟,做生意的人,哪有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你爹他要是傻子,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师父领着他们穿过繁华的街道,越走越偏,最后竟然出了城,往山里走去。
这路越走越熟悉,云真想起来了,这是去青云山的路。他少时跟着他爹去过几次,那时候他爹说要在山上修个别院,云真还嫌弃那地方太偏僻,连个玩的地方都没有。
青云山虽然名字好听,但其实就是个荒山,平时除了樵夫没人去,山上连个像样的庙都没有,只有几座孤坟。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
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坐落着一座小院落。
白墙黑瓦,清幽雅致。虽然没有以前的宅子那么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寒酸,但看起来很舒服,倒真的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院子周围种着一圈竹子,郁郁葱葱,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看起来倒是挺有意境。
云真鼻子一痒,“阿嚏!”
原是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花正开得茂盛,香气袭人。
他对桂花过敏,一闻就要打喷嚏。他们家以前也是种桂花的,他娘喜欢,后来因为他每次路过都要涕泗横流,就不种了。
现在居然种了这么多?
看来他爹娘是真的想和他断绝关系了,这是在家里设了结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