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21)

2025-12-21 评论

  那两千骑兵没有一人离去,军阵不动如山,声震如雷地回喊道:“报国捐躯!以死明志!”

  ——

  言语耽误之间,数千名枭军重骑已近在咫尺!人与马皆披厚重黑甲、持精铁长矛,如地狱恶鬼之军,疾驰而来,一片汹涌的黑浪霎时将煊骑军阵淹没!

  犹如以石击卵,军阵最外围顿时被冲散!厮杀声混杂一团!

  张叁李肆被包围在最里面,都摸出刀来,准备上前迎战。

  一道长枪却拦在他俩马前。

  孙将军翻身下了马,沙哑道:“此事与二位无关,连累二位落入险境,孙某万分歉意。请二位一人一马,兴许能趁乱冲出包围,再找机会入城。”

  李肆惊讶地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张叁往他肩头一推,示意他赶紧换马,不要推辞。

  战事激烈,三人无暇再多说一句。张叁朝孙将军用力抱拳,作了深深一礼,扭头便杀向外围,奋力左右扬刀,劈开一条血路。李肆骑着孙将军的战马,跟在张叁身后,心中惶然,频频回头看去——只见孙将军长枪挥舞,如流光银龙,在那黑色的血海里翻腾,渐渐便被淹没不见了……

  ——

  这些重骑兵是枭军在城北的精锐,整装而来,远比方才西营那些睡昏了头的莽汉凶猛上十倍百倍。

  这些重骑都持一丈长的精铁长矛。张叁受限于短兵器,只能劈开长矛的攻击,却难以近身回砍,杀敌便比方才在西营中吃力许多。李肆跟在张叁身后,频频射箭助他,但他拿的是普通的轻弓轻箭,箭头撞落在特制的重甲上,竟是片甲无伤。

  李肆咬紧牙关,索性将弓插回背上,抽出刀来,也侧身砍向一个疾驰而过的枭骑。枭骑膀大腰圆,雄壮如山,重甲如壁;李肆只有一身布袄,身形比他单薄,手中又是轻薄细长的窄刃,砍在重甲上如隔靴搔痒,只留下一道划痕。

  那遭他偷袭劈砍的枭骑在面甲底下发出一声怪笑,勒缰立马,掉转长矛朝李肆扫来。李肆老模样仰身避过,顺势拿未持刀的左手去抓那矛杆,想将对方扯过来补刀。

  那枭骑却使力一拽!反而将来不及撤手的李肆一下子拽出马背!直摔在枭骑马下!

  李肆此生从未有过被打下马去的经历,摔落在地压着痛哼翻滚了一圈,刚一抬头,只见染血的锋锐长矛直朝他头顶插来!

  李肆瘫坐在地,避无可避,霎时浑身冰寒!

  那矛锋却停在离他脸面一尺之外,随后蓦地坠下。

  原来是张叁及时赶到,从后面狠重一刀,将那枭骑捅了个透心凉。张叁喘着粗气,想将卡在枭骑后背的刀扯出来,但刀卡在胸骨与护甲之间,拔了一下没拔出,他便顺势拽倒那枭军尸体,弃了刀,将对方的长矛抢到自己手里。

  “上马!快走!”张叁拖着长矛吼道。

  李肆死里逃生,快速攀回马上。

  ——

  张叁学着枭骑,将长矛夹在腋下,以作突刺,猛冲在前开路。李肆驭马在他身后,却不敢再去主动攻击枭军。二人趁乱冲出战阵,不敢再往西去,只能往未见枭军援兵的城南方向而去。

  枭军无暇顾及这两只逃亡的孤军,未派军来追他。只有平原上流落的两个枭兵轻骑哨马,追在后头向他俩频频射箭。

  张叁的马未披甲,被射中后股,战马惨嘶一声跌下地去。张叁也摔在了地上,翻滚几下匍匐在地。追来的箭“扑簌簌”地接连往他身边掉落!

  李肆调转马头,冲了回来。张叁趴在地上,抬头急喊道:“别回来!快走!”

  李肆充耳不闻,在马上挺直身躯,迎着那两个轻骑接连不断射来的箭矢,拉开弓来,一发快箭,射穿了其中一人的胸口!

  那枭兵跌下马去,另一人的箭却已经射到了李肆的马头。幸而李肆这马全身披甲,性情又火烈勇猛。箭矢撞甲而落,没有伤马,也没有惊马。

  李肆飞快地引弓又射,将第二人也击至马下。

  他驭马急回,跳下马,将动作僵硬的张叁扶上马背,自己骑在身后,环着张叁的腰拉住缰绳。两人又作一骑,回马朝城南急急逃去。

  ——

  城南枭军为了封住道口,扼住南边来的大煊援军,驻扎得离城较远,没有发现有人从城西逃来。二人藏在漆黑夜色里,在离南城门一里外的地方停下,暂且寻到了一块大石躲避。

  李肆下马后,将马缰压在一块小石下,便赶紧空出手来去搀扶马背上的张叁。

  张叁被一支流箭射中了左肩后侧,活动不便。李肆将他扶到石边坐下,摸出袖刀,割开他肩后的衣袄,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幸而冬日穿得厚,距离又远,没伤及要害,但那细小的箭头仍然埋入了肩后,鲜血汩汩不休。

  张叁右手从腰封里摸出一枚火折子给他,喘息道:“把你那袖刀烧一烧,挖开肉取出来。”

  李肆抬头看他,黑幽幽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色来。

  张叁笑了一声:“怕甚么?刚才杀了那么多枭贼,这下又不敢了?”

  李肆不是不敢,只是觉得疼痛。他自己没有受伤,疼痛从何而来,他自己也不知。

  他依言烧了烧刀刃,紧咬着牙屏住呼吸,万分小心地一点点割开血肉,将箭头挖了出来。张叁一声不吭,强忍了许久,才听到箭矢落地的声音,颤抖地呼出一口长气,沙哑叹道:“怎的挖这么慢?”

  李肆刻意放缓了动作怕他疼痛,却不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闻言愣在原地,满眼愧疚。

  张叁回头看他一眼,又笑了,往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是我多嘴,不怪你。再烧一下刀刃,贴在伤口上烫它一烫。”

  李肆依言,将滚烫的刀刃贴在窄小伤口上,肉被烫熟的焦味儿霎时扑鼻而来。张叁呼吸一滞,喉咙里低哑地溢出一声,又忍了好一会儿,才缓出一口气。

  他吃力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药瓶,正是先前给李肆治伤的那瓶,递给李肆。“洒上药。”

  李肆领教过这药的厉害,怕他又疼,便只往他肩上薄薄洒了一层。张叁先前割肉烫肉都没出声,药粉一撒上,立马发出“嗷”地一声低叫,嘶呼嘶呼地缓了好一会儿,自己扭动脖子小心地往后一望——“不够,再洒多些。”

  李肆依言又厚洒一层,张叁又“嗷!”地一声惨叫,吓得李肆手一抖,两手捧住了差点坠地的药瓶子。

  张叁回头看他,见他一脸紧张,自己也知道自己叫得不雅,悻悻地解释道:“这药是我以前救过的一个大夫教的方子,劲头大。不怪你。”

  李肆不回话,只垂着眼,又怕他冷,想将他衣袄拢紧。张叁却摆手制止道:“敞它一会子,等血和药干了再穿。帮我把左边衣袖脱出来。”

  李肆一时无措,帮张叁拆出衣袖,便更加沉默了。

  他做什么都做不好,白活了十几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今夜一番苦战,他既没有替孙将军辩白的巧舌,也没有击穿重甲的战技,差一点无能而死,在张叁的保护下才能逃离,还连累张叁受伤,治伤时也笨手笨脚,心中已是愧疚到了极致。

  张叁不想再在他面前喊痛丢脸,也在沉默忍痛,暂时无暇顾及他,把水葫芦取下来喝了两口,这才缓过劲来。

  缓过了劲,他才发现身旁异常安静的小马军。

  李肆时常都是安静的。这几日里,张叁见过他悲伤的安静、生气的安静、迷茫的安静、紧张的安静、满足的安静……却第一次见他这样惶然的安静。

  “咋了?”张叁问他,“害怕么?”

  李肆不知自己现在的情绪叫作什么,仿佛真是害怕,又仿佛是一种不知应当做什么、也不知能够做什么的无措。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孙将军死了么?”

  张叁叹道:“应当死了。”

  “那些军士死了么?”

  “当然也死了。”

  李肆又默不作声了。

  张叁叹道:“你没打过仗,都是这么死的,上一阵还在说话,下一阵就死了。”

  李肆无措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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