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4)

2025-12-21 评论

  他环顾四周,就这挨揍的功夫,周遭店铺都关门大吉,被他勒索的路人也消失无踪。风声萧索的街头,只余几个翻滚哀嚎的手下。

  壮氓暴怒:“给我把那戴帽的鳖孙……”他没看到帷帽的脸,“给我把那大胡子找出来——!”

  ——

  大胡子拽着戴帽的鳖孙,一溜烟逃回了家。

  京师城内,东西南北都常年驻有禁军营寨,也供演练,也供住宿。军营中木屋、茅屋混杂一团,家属也随军居住,全家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拥挤破落。

  他二人的家,就在城南一处军营中。有两间茅草顶的土屋,门前用栅栏围了一点窄小院落,置了一处灶台,留了几步可劈柴的空地,已算是营中的“富裕”人家。

  络腮胡冲进屋里,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针线篓子里摸出一把剪子,扑在镜前唉声叹气地剪他那宝贝大胡子。

  小教头落后几步,若无其事地从屋外进来,摘下帷帽,露出了一张柔软清俊的脸。

  少年人还没有生出坚硬的轮廓,五官虽然清俊标致,一双眼睛却木然无神,黑乌乌的看不出心迹。

  小教头将帷帽挂在墙上,径直去了院里灶台生火。

  灶台边有一位老婆子,双目蒙了层白霜,已经半盲,手脚却很利落,刚擀完一笼面条。小教头上前去替了她的活计,她便拿着擀面杖进了屋,眯着眼摸索了一阵,揪住络腮胡就敲:“李二!为啥偷我剪子?又搁外面惹了啥好事?”

  络腮胡李二被擀面杖兜头盖脸一顿敲,怕手里尖锐剪子不小心戳了老娘,嗷嗷叫着直躲闪:“娘喂!是你那孬孙干了好事!他与人干架,怎都怪到我头上?李肆!你还不快出来交代清楚!”

  小教头,便是大名李肆。他婆婆中气十足地在屋内教训他二叔,他只蹲在灶前认真生火煮面,埋着脑袋充耳不闻。

  ——

  不多时,李肆端着一只餐盘进屋,里面是一盘煮羊杂碎、三碗素面,依次放上桌后,又布了筷。李二的大胡子已剪成了两撇单薄的八字胡,跟母亲一起坐在桌边,拿起筷子,没去夹菜,却先一筷子敲在李肆脑门上。

  “叫你别管闲事,尽是祸害我!亏我还带你出去!”

  老婆子一筷子敲李二脑门上:“你还好意思说,尽是被你这个孬二叔带去学坏。又喝酒去了?”

  “没让他喝,”李二憋屈道,并且告状:“他偷吃了一整碟蜜果!”

  老婆子反而又敲李二一筷子:“又带去吃甜果子!”

  “他自己要偷吃的!为啥又骂我?”

  小户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母子俩如出一辙地嘴碎。只有李肆颇无家风,额头上顶着筷子敲出来的红痕,一句发言也不参与,筷子连连往嘴里送,嗦面也嗦得无声无息。

  嗦饱了肚子,他回厨房涮了锅,又去院里劈柴。

  老婆子听见他在外头卖力干活的声音,又往李二头上敲一筷子:“看看我那乖孙,再看看你那孬样。三十好几了,连个娘子都娶不上!”

  “娘喂,我上头带着你,下头带着你孬孙,哪位好娘子愿意嫁我……”

  母子俩又在屋里叨了起来。李肆劈完柴,便回偏房里,安静地坐着看书。看了不多时,他二叔过来找茬训他,说他浪费灯油。他便乖乖将灯灭了,洗漱一番上床歇息。

  李二憋了一肚子火,闷闷地也在屋里另张床上躺下。大军逼城,生死难料,上头是碎嘴子的年迈老母,下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木头侄子,李二满腹心事,无人可诉,焦虑得辗转反侧。

  李肆自小便与常人有些不同,呆愣愣地不爱说话,也没有太明显的喜怒哀乐。他不懂他二叔的烦恼忧愁,对于即将到来的生死大战也无甚感悟,单是觉得今日果子甜、流氓揍得顺手,阖目不久便睡着了。

  ——

  半夜三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黑暗之中,李肆骤然睁眼。

  敲门声急急不歇。他翻身而起,赤足奔了出去,拎起院内柴刀。侧耳听听动静,他回头与从屋内出来的二叔对了个眼,谨慎地放下门闩,拉开院门。

  院外是一队披甲驭马的兵士,举着火把。见他开门,兵士头领低声道:“可是龙卫军右厢第二军第二指挥第二都,副兵马使,李二郎?”

  李肆往后让了让。李二大步上前:“正是标下。”

  头领又低头扫了眼名册:“第二指挥,弓弩骑射教头,李肆,也住这儿?”

  李二朝侄子一指:“正是正是。”

  头领出示了马军司印信文书,道:“马帅有令,二人披甲带械,即刻赴东水门,督修拐子城。”

  李二愣了一愣。督修城墙?那不是京城所的差事么?

  副兵马使不过管了一百个军士,教头连正经官职都没有,啥时候轮到他们督修城墙了?

  外头兵士牵出两匹马,示意他二人别废话赶紧的上路。

  二人便回了屋,将墙上挂着的两具木浆纸制成的下等战甲取下来穿戴。嘈杂声惊醒了隔壁屋的老娘,老婆子摸着墙蹒跚地进来,声音颤抖道:“这后半夜的去啥地方?老二是不是真惹了啥事了?”

  “阿娘,没事,”李二安抚她,“让我们去城东修城墙。”

  连老婆子都听出怪异来:“你俩不是马军么?修啥城墙?”

  “许是人手不够,”李二安抚她,“你儿子又不是没修过墙,蔡相家的院墙我年轻时也砌过,以前老大不是还种过地么?”

  李肆没有话说,将袜靴与衣甲穿好,却不急着去戴盔胄,站到老婆子面前一弯腰,把脑袋垂下去,多日以来难得开了口,低唤道:“婆婆。”

  老婆子两手摸着他的脸安抚几声:“乖孙,平安去,平安回。”李肆又在老婆子手心蹭了蹭脸,垂下眼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直起腰来。

  李二啰里啰嗦地留后几步,嘱咐老娘好生关照身体,夜里不要为了省钱不掌灯,仔细摔下地去。二人腰配刀,背负弓,跨上马跟着兵士们便走了。

  ——

  头领带着神秘名册,接连入了好几处营寨,带出了几十号军士,有马军、步军、甚至还有水军,都是全副武装、满面茫然。

  一行人深夜集合,却并没有去那所谓的东水门,到城北军营又接了几人,便径直往城北陈桥门方向而去。

  李二眼瞅着不对劲,驭马到侄子身边,小声道:“有几个我认识,是出了名的骁勇。大半夜的凑这么一堆,修啥城墙?”

  李肆没有答话。倒是二人脚下有人嗤笑一声,一个跟在马旁的步军道:“骁勇个球,没看出来吗?都是些没靠山的白身!你是啥营啥将?家里可有朝中大员?”

  “快速赶路!不得窃语!”头领喝道。

  ——

  枭军将至,城门守备森严。然而今夜陈桥门却是灯影稀疏,守城者没作任何盘问,看了看头领递出的牌子便放了行。数十人速出城门,又行了二三里路,在一处废弃民居前停下,下马整队。

  天将微明,土墙后面绕出了数人。为首者身着文官便服,面上无须,是个宦官,腰上挂着“皇城司”的腰牌。

  皇城司是皇帝亲军,只得三五千人,大都是一些出身优越的世家子弟。禁军则是遍布全国的几十万中央军,听从枢密院的号令,皆是些贫苦军户。禁军与皇城司互无干连,不是上下级,在场又都是一些下级军士,没人认得出这位宦官是谁。

  横竖是一位来头不小的上官,军士们也是赶紧行了一地跪礼。

  那宦官道:“诸位壮士请起。本公蒙官家恩擢,提举皇城司。今日奉官家圣谕,聚各军骁勇于此,乃是有要事相托。”

  宦官向旁一让,亮出身后一位宽袖大袍、仙风道骨的道长。

  “官家日前龙体欠安,多得‘神霄真人’施法,护佑龙体安康。这位乃是真人座下大弟子——‘青骢道人’马道长。”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蛇蝎点点 强强耽美文 he 年下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