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47)

2025-12-21 评论

  张叁还在土堡里的时候就喜欢吴厨娘这手艺,道:“吴大姐,我问了刘县尉,说县令先前不住在衙里,所以灶房没有开伙,值班的衙役都只能自己打发饭食。你要是乐意,就暂且在县衙里做个掌厨如何?明日回堡里把你家相公也带过来,也做些杂役。你俩之后吃住都在这后院,挑一间喜欢的屋子住,每月我支给你们俸料钱。”

  吴厨娘连连摇头道:“当家的,不用给甚么钱!您收留俺们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有吃有住,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先前您杀了土匪给每家都分了些钱财,俺俩口子都还没用上呢。”

  张叁没有跟她争执,他现下手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连请大夫给李肆看伤的钱都还赊着,说出去也只是句空话。只等后面有钱了,强行塞给她便是。

  吴厨娘欢喜得很,又关怀李肆几句,这便收走碗盘,自回灶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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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又只剩下吃饱的二人。张叁打了一盆水,给李肆擦了擦脸,见他睡了一日头发蓬乱,便小心地避开他额头伤口,给他梳了一个极其粗糙歪扭、一塌糊涂的发髻。

  李肆对着水盆,都被这鸟窝似的的发髻给惊呆了。这东西平日在张叁头上,自是潇洒不羁,恣意风流;在李肆的头上,就像是小马脑袋炸开了花。

  张叁自己看着也挺丢人,想给他拆了重做,李肆捂着脑袋连连躲闪——张叁手重,方才梳头的时候,梳子上密密麻麻全是被扯下来的头发。

  两人拉扯之间,李肆又从水里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红红肿肿的,恰好像个鼓起的兽角。

  他突然道:“小公子。”

  张叁:“嗯?”

  “有龙角的小公子,我见过。”

  张叁神情便凝重起来:“在哪里?”

  李肆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在……在你大姐家。”

  张叁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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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叁自在县衙升堂之后,忙活了一整天,还没有时间去想到大姐。

  七日之前,他与李肆逃离蚁县。捕头刘武从马道长的尸体上翻出了喷火之物,乃是一管特制的火筒——证明压根没有劳什子仙火奇术。但县令反而恼羞成怒,硬说是刘武失职放跑刺客,撤了他的捕头之职,任给了另一个捕役。

  新捕头的武艺、能力、威望,样样不如刘武,所以急于立功,想要做出些名堂来讨县令欢心,这才对李肆动了重刑。

  正如刘武所预言,新捕头果然给县令背了锅——县令只说抓刺客审刺客,也没明说要用大刑,都是新捕头自作主张。

  张叁要凿断新捕头执鞭的右臂,被刘武阻拦了。刘武悄声劝说张叁,说新捕头罪不至此;况且张团练新官上任,在本地无兵无马无权无势,未得人心,一来就砍掉老捕役的手臂,虽有威慑之用,但也令众人胆颤心寒,不会真心臣服。

  张叁想起王总管要他“凡事谨慎、不能冲动”的嘱托,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只抽了新捕头三十鞭,抽得皮开肉绽,放他走了。

  张团练接管了县衙,将战战兢兢的县令赶回家中“好好休息”,自己将县衙后院霸下,安顿了昏睡的李肆,请了大夫来治疗。

  他则与新任的县尉刘武一起,商议起小县的兵马整备、钱粮物资等事宜来。

  忙活了一整日,他连口水都没喝上,只喝了几口李肆的汤药,苦得要命,含在嘴里都皱眉。到傍晚时分,李肆醒来,他陪着吃了半碗汤片子、半碗黍米粥,这才算是终于歇了一口气。

  而这时,李肆提到了他大姐。

  张叁从魁原回蚁县的这一路上,不是没有想起过大姐。先前以为自己要死在魁原,便不敢见她。现在回蚁县做团练,倒确实是能见了。不仅能见,还能天天见。他却又不敢见了。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近乡情怯,只觉得自己是太对不起大姐,亏心得很,所以惶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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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叁又惶恐又心急,想趁夜去看望大姐。

  但是夜里风大,又下起了小雪。他不想带浑身是伤的李肆出门,李肆却执意要跟着一起。张叁拗不过他,便将他用虎皮大氅裹起来,脑袋也用虎皮帽包住。

  两人戴着草笠,一人提着一盏灯笼,踩着薄雪往大姐家走去。

  大姐一家三口,此时正在廊下一边烤火一边吵嘴。大姐怪姐夫看护不力,放跑了受伤的小哥。姐夫万般委屈,因为跟小哥睡一屋的可是小弟。大姐骂说弟弟那小胳膊小腿的,能拦得住谁,是你做姐夫的追也追得不及时。姐夫又万般委屈,因为追的时候可是俩口子一起追的。

  小弟想劝他俩别吵了,于是装作新奇地说院里下雪了。结果俩口子一见下雪了,都更加担心起又受伤发烧、又似乎被衙役们追捕的小哥来——吵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小弟一声呐喊:“姐,姐夫,咱别吵了!既然这么担心,不如咱们再出去找找他吧?说不定他躲了一天,晚上出来又晕倒在哪家门前呢。”

  俩口子一愣,都觉得小弟说得有理。呀呀,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读了好些书,聪明得很。

  三人便收拾行装,打起灯笼,披上草蓑,戴上草笠,准备冒雪出去寻人,并且走之前提前对好了口供——若是遇上搜捕的衙役,只说是家里新捡的小狗走丢了,小弟哭着说要找回来,所以一家三口到夜里还在寻狗。

  姐夫提上灯笼,大姐带上假装套狗的绳子,小弟随时预备好汪汪呜呜地流泪。三人齐心协力,斗意昂扬,这便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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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拉开院门,外头站着一只提着灯笼的大老虎,吓得打前阵的姐夫一蹦三尺高!

  “妈耶!娘子救命啊!娘子!”

  张大娘子把丢人现眼的相公拉到自己身后,定晴去看那大老虎。大老虎将帽子掀开,露出一张苍白俊气的脸,额头上还带着伤,正是他家走丢的小狗,不对,小哥。

  张大娘子欣喜道:“小郎君,我们正要出去寻你!可担心死我们了,你……”

  小郎君眨了眨眼,往旁边一让,让出了躲在他身后的一个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黑衣袄,五官棱角冷锐,乍一看煞气逼人,十分陌生。但是他头上顶着一个张大娘子十分熟悉的、鸟窝似的发髻,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

  张大娘子便愣住了。

  张家相公这时候道:“呀呀,都别愣着了,赶紧先进来,外面冷得慌。”

 

 

第25章 净会撒娇

  众人都卸下行装,李肆将虎皮大氅与虎皮帽也脱了,都躲进了廊下,继续烤着先前那盆火。

  张叁低着头不说话,张大娘子也不说话,张家相公不敢说话,李肆不爱说话,小公子不知道该说啥。一屋子人尴尬地沉默着,只有盆里的柴火烧得“哔哔啵啵”作响。

  许久之后,张大娘子突然道:“你给人梳的头?”

  她指的是李肆头上那个一模一样的鸟窝。

  张叁悻悻地点头。

  “从小就不会梳头,小郎君白生了这么好看,全给你糟蹋了。”

  张叁又点点头。

  “我住着爹娘留下来的老房子,招的是上门婿,怕你回来找不着家。等了一年又一年,连封信也没有。知道你不识字,哪怕找人代写一封呢?”

  张叁垂着眼,回道:“二哥死得惨,一开始不敢写信,不敢让你知道。后来听说抚恤会发回家,想来你还是知道了。我一直没个出息,打了许多年仗,都只是个小兵,想着以后做了大将军,再回来让你风光……”

  他抬起眼来,鼓起勇气看向大姐:“我现在是团练使了……”

  谁料到大姐跳起来虎虎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张叁被扇得向后一倒,跌到地上!李肆赶紧去扶他,眼角扫见张大娘子狂怒神色,吓得打了个哆嗦,双手摸在他胳膊上,没敢往上拽。

  张大娘子暴骂道:“我稀罕你做大将军么!我稀罕你做狗屁团练使么!你从小就是个贪吃好耍的鬼玩意儿!我稀罕你有甚么出息!我只图你平平安安,图你不要打了败仗丢了性命,图你不要逃军上山做了土匪,被人给剿了!我日日夜夜担心你,你倒好,满脑子都是甚么狗屁!还想着让老娘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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