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64)

2025-12-21 评论

  张叁道:“知道将领叫甚么名号?是哪一位佘将军?”

  那下属摇摇头:“远远只见军旗上有个佘字,不知是哪一位。我们有职责在身,不敢去冒险接近。”

  张叁对刘武道:“我去问问咱们救回来那位佘将军,或许他知道是哪位族人。今夜便让陈麓写信,汇报给王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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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叁和刘武带着两名皇城司下属,骑马又匆匆回了演武场,去找佘将军问话,也顺便将他俩送去安顿休息。李肆本来还想跟着,张叁见天色已晚,这种跑腿的小事不想他奔波劳累,便硬将他留在了县衙歇息。

  李肆便只能乖乖洗漱,独自上了主屋那张大床。

  他想到啸哥先前说的“两日便回去”,心里便更加惶然。虽然他坚信他们很快还会再见面,虽然啸哥许诺了打完仗来看他,虽然他想在确认婆婆安好、安顿婆婆之后恳求官家派他再来蚁县……但是眼下当真要面对分离,还是令他心慌不已。

  他安静地披着虎皮大氅,蜷缩在大床上一动不动,任由心慌与不舍撕扯着自己。但他却强自忍着,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偷偷流下泪来。

  流泪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啸哥老是跟他说“莫哭”。每次一见到他哭,啸哥的心绪似乎也很低落。

  啸哥现在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不该再流泪,不该再让啸哥操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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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突然被轻巧地推开,带进一小股子冷风,但又很快被关上。

  张叁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进来。但李肆坐起身,唤了一声“啸哥”,又赶紧下榻帮他点灯。

  张叁忙道:“你睡回去,莫着凉了。我自己来。”

  两人的手都摸在灯旁,便在黑暗中碰到了一起。张叁将他的手指抓在手心摩挲了一下,这才放了手,声音更加温和了一些:“睡回去吧。”

  张叁点了灯,就着一旁的水盆和茶盏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吹灭灯爬上榻,老模样趴下来。

  俩人仍是胳膊挨着胳膊。李肆察觉到啸哥身体冰凉,便努力往他那边又挤了一挤,又握住了啸哥同样冰凉的手,想将它暖热。

  张叁被他暖暖地握着,放松地叹了一声。

  李肆并没有开口询问,他自己低声道:“问清楚了。退去汾州的那位佘将军,应该是咱们这位佘将军的亲兄长佘可求,府州的知州,佘家军统领。我猜想他是带军来援,但天门关被截,他便绕路走了南面。没想到他不敌枭军,连交县也败给了枭……”

  张叁抬起没有被李肆握住的另一只手,疲惫地捂住了脸,叹息道:“北面是枭军大本营,西面天门关没了,南面交县也没了,现在只有往东不知是甚情况,是不是也被枭军截断……”

  他如今只觉魁原四面楚歌,王总管派他来蚁县,但他却毫无助力,便是新发现的两条密道又有何用处!就算魁原守军再忠勇,这座孤城又能坚持多久?

  张叁情绪极为低落,紧紧地握着李肆的手,心潮起伏。

  他从军八年,勇猛无畏,连只有数面之缘的佘可存将军也知他是王总管麾下一员好汉。可除了带领数百人的小队冲锋陷阵,他丝毫没有为将为帅的经验与阅历,更无扭转局面的眼界与能力。

  魁原如此绝境,他想不出破阵之法,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否能在乱局之下保全小小蚁县。

  若他是天降神将,一代豪杰,算无遗策,战无不胜,或许此时便大不同了。

  可他只是一个微末的匹夫,是从微末蚁县里走出来的微末张三,连名字都渺小粗糙如路边野草。

  乱世洪流中,他仿佛比蝼蚁还要微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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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的李肆突然动了一动,转过身来,伸臂拉扯着他。

  张叁正陷入自怨与自轻之中,茫然地被他拉了过去,脑袋也被摁了过去。

  他疑惑地想“唔?”一声,但被李肆摁得太紧,脸埋在李肆温暖的肩窝里,只发出了一声闷闷的气音。

  李肆一手将他摁在自己肩上,另一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揉搓他的脸颊和耳朵——就像他平素揉搓李肆时一样。

  张叁愣了许久,脸埋在他肩上嗡嗡地笑了。

  “小愣鬼,甚么都学,可别跟我学坏了。”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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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刮起了狂风,簌簌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冰雪落得又急又烈,冲击着屋檐“扑扑”作响。细碎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撕扯着窗框来回挣扎,也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在这样雪虐风饕的夜里,张叁的心绪却渐渐安定了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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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肆虐了一夜,快天亮时才渐渐停歇。

  熹微晨光透过窗户布,依稀映亮了两个依旧搂在一起的身影。

  吴厨娘和相公天没亮便起了,早早地铲净了院里的积雪。她此时正在忙活众人的早食,她相公正在搬柴。陈麓揣着一只信鸽气喘吁吁地从偏院狂奔过来,差点与她相公撞上。

  她相公要搀扶陈麓。陈麓摆摆手,结巴道:“对,对不住!”忙不迭又往前跑了。

  他撞开门就往里喊:“团练!鸽子连夜回……”

  没喊完,他往后两步,退出门外,“啪嗒”将门关回来,又“噔噔噔”地往后退了数步,站在院子里,抱着鸽子,呆若木鸽。

  吴厨娘的相公见他一副被吓傻的模样,又想去搀扶他。陈麓打了个哆嗦,突然拔腿就往回跑!

  他气喘吁吁地跑出后院,跑过大堂,直奔前院的衙役班房,撞开最角落的一间小单房,将床上裹成一团正在酣睡的刘县尉给摇醒!

  “悟,悟之,悟之兄!”

  刘武的脑仁都快被他摇出来了,昏头昏脑地问:“怎,怎的,怎的了!”

  陈麓搂着鸽子,结结巴巴:“我,我刚,我刚看,我刚看见张团练跟李奉使!他俩睡一个床!他俩还这么搂……”他哆哆嗦嗦地把鸽子搂自己脸上。

  刘武赶紧把他连鸽子带嘴一起捂住:“嘘嘘嘘!”

  陈麓吓结实了,在他掌心里小声道:“他,他俩,他俩是?”

  刘武一脸正直地说:“他俩不是!京师那边同僚之间就是如此亲近!你莫胡思乱想!”

  陈麓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回想了一番,总觉得刚看见那一幕还是太过惊人,略微疑惑道:“真的么?”

  刘武坚定道:“真的!”

  陈麓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向来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松了一口气:“那是我唐突了……”

  刘武这时才注意到:“鸽子回来了?”

  陈麓:“是是是!得赶紧给团练送去!”

  刘武便起来披上衣服,二人又一起急匆匆地回到后院。陈麓不敢再去推主屋的门,连敲门都不敢。刘武明明一脸正直坚定,却走了几步就开始咳嗽,就站在屋外咳,也不去敲门。

  吴厨娘端着一个餐盘过来,上面放了一摞炊饼、几叠小菜,疑惑道:“刘县尉,受凉了么?进去一起吃饭哇。”抬手便去敲门。

  刘武忙阻止她:“吴大姐,好像还在睡觉……”

  吴厨娘于是隔着门轻声问:“大当家的,醒了么?”

  张叁的声音在里头道:“起了,大姐请进。”

  吴厨娘便推门进去。刘武小心翼翼伸个脑袋一瞅,见张团练和李奉使都穿戴整齐,依旧一脸坦然与一脸清澈。他便松一口气,回身朝陈麓一招手:“进去吧。”

  陈麓搂着鸽子战战兢兢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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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气腾腾的炊饼一上桌,李肆端正坐好,便开始认真吃饭。

  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是吃饭要紧。

  屋里另外三人没有他这个定力,都赶紧去拆鸽子腿上的信,然后围在一起。陈麓坐在桌前,对着符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解密符。

  陈小押司做事认真,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沁出薄汗来,仔仔细细地对着符书,一笔一划地写字。刘武跟张叁一左一右,像两座大山夹在他两边,嘴里各自叼了一个炊饼,但都没心情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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