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平王大概是注意到了胡汀的眼神,路上还拉着胡汀看了。那铠甲是真好啊,允州也产铁,但好皮子太少了,纯铁皮的铠甲不好用过于笨重缺乏灵活。这些甲胄胡汀看完之后,想哭。
“别看他们如今只是一士卒,其实都有高爵在身,放到外头也都是校尉了。这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我们家里也不多,也就三五万吧。”
老平王话语轻松,可这都是一刀一刀扎在胡汀的心口上。
然后是老平王的那些用来拉他恭桶的战车,胡汀靠近了看过,车外所覆的不是牛皮,而是犀牛皮。这些车寻常弓箭难以.射.穿,外加不惧火烧,这玩意儿甚至能直接当攻城车用。
还有马……
虽然刚见面就已经眼馋对方的好马了,但这种感觉没有消失,相处时间越长,反而越眼馋。
他不止眼馋老平王和士卒的马,他连贡物的驮马都眼馋。那些大车,也都是两马拉拽,每辆马车后头,还拴着两三匹马,连货车都有更换的副马用。
田忌要是平王的下属,那换马的该是他的对手了,不,他的对手换马也跟人家赛不了。胡汀很确定自家的上马,赢不了对方的中马。
让他眼馋的,还有车夫们。就连车夫都有甲,有兵刃,都是壮汉。可这些车夫本该是征召的力夫,即便小平王担心亲爹的安危,派来的皆为精锐,但也没必要连车夫都是老兵啊?
早年间,胡汀见过允州向岐阳朝廷送赋税的队伍,那都是强征的民夫。大队人马去了岐阳,回来的却只有官员和差役,民夫全死在路上了,好运没死的,就给卖掉了。听说有的州好一些,会在将赋税送到地方后,将民夫放了,可要怎么回家,甚至要怎么活下去,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百姓前往服役地点的花销,要自己支付。百姓服役期间的吃穿住用,要自己支付。最苛刻的地区,服役期间饿死了,也就找个地方埋了。服役结束,朝廷更是什么都不管。就算你服役结束的地点是在距离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岐阳,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胡汀打探之后,发现自己猜对了一半,这些人确实是服役人,但他们也都是老兵。但这些人的情况,比老平王的三千精锐,对他的打击更甚。
平王治下,服徭役算在耕战授爵里,算“积分”。这次纳贡的徭役,军功尤其丰厚,引来归田的老兵一阵争抢。
他们已是年近四十了,不是胡汀所认为的三十出头,这年纪在此时的平民来讲,确实都是老汉了。但跟老平王一样,身体状况看着太好了,精神旺盛,体格健壮。
且每个人都在家里有田有宅,有妻,有子女。
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回来讲述的时候,眼睛里有羡慕还有不解。
胡汀问自己的几位副将:“你若归家,安详太平,还愿再出来吗?”
年岁轻些的都说愿,有些年纪的,却都沉默。
胡汀有种要坏事的焦虑,他觉得不该让这支朝贡的队伍进尚城,可具体为什么胡汀又说不清,只是觉得让他们送了贡品转身走就好了。
胡汀的急报送到了宇文德面前。
宇文德看了一眼,长叹一声。胡汀不明白,他明白,但明白也没办法,尚城的上下都在期待朝贡队伍的到来。
纳贡的队伍进入了允州。
让胡汀更烦的事情发生了——老平王喜欢带着人跑到乡间,到处发糖。不管男女老少,见到了就给一块儿用油纸包着的饴糖,有的里边还有芝麻、松子之类的坚果。
胡汀也被发过,确实好吃。
很多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甜味,最初还有人以为老平王要毒死他们,却又不敢不听贵人之言,哭哭啼啼将饴糖吃了下去,于是发现毒.药也挺好吃的。老平王哈哈大笑着走了,百姓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刚刚吃下去的,就是传说中的“糖”。
待进了城,老平王越发猖狂了,到处洒糖,还洒一种点心(炸麻团),百姓夹道欢迎。
吃人的嘴短,老平王还未到尚城,百姓已经到处称赞老平王的仁义,期待他的到来了。
跟期待送鸡蛋的到自家门口摆摊,一个意思。
太子又着急了,跑去请宇文德快快阻止这件事,说老平王正在收买人心。
宇文德心中已有易储之意,但他小儿子的年纪太小了,太子的年纪又太大了。
从宇文德登基,太子就是太子,朝堂上早已认定了他这个太子,即便后来王皇后诞子,王家与王皇后自身,也没提过任何易储之事,王皇后日常行事,太子必定是大头,且她一直对前皇后(太子生母)尊敬备至,年节必定叩拜。
王家一直是太子.党中的一员大将。
反而是太子这傻子,在小皇子刚诞生的时候,跳过好一阵子,差点跟王家闹翻。
第137章 寄生虫
“他确实是在收买人心, 但你觉得,他是为了让百姓跟着他造反?”宇文德对太子已经没有怒其不争的“怒”了,只有无力加无奈。
“呃……”
“下去吧, 等你想明白了再回来。”宇文德懒得教了,太子不是不听,是他听了都听不明白。
百姓盯着糖去, 看见的不只是糖, 还有平王治下的富庶,军队的强大,以及仁义。老平王这是在提前安民,打都没打过来,已经惦记着收复之后, 如何让百姓快速老实下来了。
有了老平王这一手,以后百姓提起来平王, 首先想起来的就是他们白送糖。故事哪里有又甜又香的糖真实?
有些百姓甚至开始称呼平王为“甜王”了。
猜猜他日平王来攻, 这些百姓什么反应?
真冲上去跟平王并肩作战, 他们是不敢的, 但一定会关起门来, 老老实实甚至欢欢喜喜当顺民。
平王已经确定, 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宇文德苦笑一声, 对啊, 怎么败?
他摸着自己的枯瘦的腿, 衰老本来就让他的身体开始收缩,那条割了肉的腿,在最近两年里更是比另外一条腿瘦得厉害,更糟糕的是,它开始变得麻木了。宇文德摸着它, 就像摸着一根柴火棒,只有死死掐着,那条腿才会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感知。
一切都是在他带兵出征陆清月后,恶化的。
若再年轻十岁,不,只要这条腿还能再有点知觉,他都会赌一把,跟平王拼一拼。死在战场上,他也是死得其所了。
市井间,允州百姓都在谈论老平王。
“老平王跑到咱们这儿都能到处散糖,那在他自己的地界,一定更常散糖吧?”
“应该是……可真羡慕他那儿的百姓。”
这是目光最短浅的,目光稍微长远一点的,看见的就多了。
“好多的马呀。”
“我怎么看着那拉车的马,都比好些将军骑的马好呀?”
“那铠甲老厚了。”
“这平王的下属,到底谁是兵,谁是将啊?我怎么看着都骑着高头大马,都穿着铠甲啊?”
“他们这送贡品的队伍,怎不见力夫啊?”
“坐车上的都是吧?”
“力夫……坐车?”
“我昨夜悄悄去他们营地外看了,你们猜这么着?他们力夫也都在大锅里舀饭吃,都是大饼子和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