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不能说宇文霁这个决定是故意刁难。
梁州现在的人都是从净州出来的,时局平稳后再回去,合情合理。
使团在前往岐阳的路上,也收到了消息,队伍中有人高兴:“日后我净州人,便占了两州了。”
但这种傻子还是很少的,宇文霁的意思,可绝不是让他们走一半留一半。
方赦十分为难。
这个情况,他的伯伯方剂已经预测到了。小平王的脾气,其实不难猜,这人颇为疾恶如仇,怜惜弱小,他对于净州人的梁州之行,是十分厌恶的。但只是猜到了,不代表就能按照小平王的脾气去做。
方剂是想带梁州诸人归乡的,可这个提议要是数年前提出来,可能同意的人还多些,现在无论是方家人,或百姓,都已在梁州安家置产了,怎么走?他们只乐意分家分出一部分人归于净州,当然,原先净州的土地田舍也得多多地分给愿意迁移的人。
方剂已劝了一年多了,可他在面对外人时有多残忍,在面对自家人时,就有多优柔。
梁州人也让方剂养坏了,外加方剂自己也说过,小平王乃仁主。小平王还向宇文德称臣了,更让他们加深了这种印象——小平王不想开打,为了天下太平愿意低头。
方剂彻底无奈了,宇文德死后,他用自己的命,给梁州谋划了一个归附的机会。他也知道,自己过去干的事情,小平王不会容他。
可方剂的行为,被许多人嗤笑为愚蠢……
方赦在万分为难中,见到了宇文霁。
但不是在岐阳见的,而是在宇文霁出征的半路上,这还是一次隐瞒了使团其他人的秘密见面。
宇文霁年龄越长,威严越盛,此外还有些身份上的心理暗示(靠自己能力杀出来的未来九五)。方赦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浑身战栗难以自控。
“你能带梁州民众归于净州吗?”宇文霁只问了他一句。
方赦跪下:“小人只求带走部分百姓。”
这是方剂临出兵前,给他留下的真正遗言——他去死,其实只是给方家的一部分人求来了活路,他活着,方家全都得死。所以,若大王还能允许他们回去净州,什么都别多求,赶紧能带多少走,就带多少人走,回到净州后小心过活,从此别管其余人的死活。
“嗯。”
这次会面就结束了。
宇文霁在方赦离开后,才打开了方剂的信。
信中的方剂,解释了当年净州占梁州的真相。作为求活的灾民,他们最初是安稳去梁州避难的,可到了梁州没多久,就与梁州本地人爆发了各种冲突。他们只能反抗,没想到梁州本地官府就是一群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更没想到,净州人一动手,就停不下手了。
方剂将一切罪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说是他自己节制不严,是他这个为将者之罪,百姓无辜。所以请宇文霁,给百姓一条活路。
宇文霁当年得到消息的时候,梁州已经易主,毕竟梁州当时距离丕州太远,他们的动静相比其他势力又太小了。
还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收集梁州的确切消息。
当年净州人到梁州避难,最初是很老实的。可梁州的官府和世家过于不做人,本来已经同意放流民进来,放进来后,却是各种盘剥。
这群从当年鹿仙人手底下跑出来的流民军,却不是吃素的,两边就打起来了,梁州本地官府惨败。方剂一看梁州竟然这么不禁打,那干脆就把全境都占下来了。
但他们若只杀官府和世家,宇文霁也不会膈应,他把寻常百姓也都杀戮、掠夺了。
方剂说他节制不严,却是大大的假话,因为这事就是他当年煽动的,他根本就是以“胜后劫掠”为奖励——将城市和城郊划分了区域,在攻城战中获得怎样的战功,胜利后就能在不同的区域中劫掠,若是没有战功,就只能在别人劫掠后,去打扫战场。
所以方剂为人俭朴,家资不丰,因为他从来不会去抢的。可他的家族,依旧肥得流油。
今日这位方赦来求的,也不是什么百姓的一条生路,而是部分方家人的一条性命,特指那些还听方剂命令的,方家最核心的人。
宇文霁将信烧了。
方家人不跑,就在梁州待着,装可怜,其实他反而拿他们没办法。一旦真跑了……呵呵。1·
石允这家伙的行为看似疯狂又无奈,可他在战术上,也是个能人。
梁州人心稳固,石允打攻城战,损失太大。现在正是夏天,他的匪兵散布梁州全境,百姓难以耕种,都要避入城中,是需要官府给饭吃的。毕竟现在梁州百姓可不是寻常百姓,都是当年的流民军,属于全民皆兵的。
但梁州官府也没多少存粮,存粮都进了将军和刺史们的库房(当年主要逃避的是兵祸,毕竟鹿仙人是杀世家的,所以,这支流民军里,其实也夹杂了净州不少世家)。等城里没粮了,看这群人乐意不乐意开自己的库房分粮吧。
且梁州说是团结,可其实方剂这个小朝廷,当然也少不了派系。方剂对内好好先生的性格,是最适合派系发展了。
一旦过了秋天,秋收惨淡,石允不退,平王不救,那么,他们内部还会继续团结吗?
宇文霁想着,来年开春,他就发兵梁州救援,若梁州真的团结一心抵抗石允,那算是他们命不该绝,但若不是……那就是老天开眼。
秘密与宇文霁会面的方赦回去,也是和旁人一样,一脸愁容,看着使团的人争吵。
【作者有话要说】
大趾:[好的]不见不散哦
第150章 江南禄王
使团现在不知道宇文霁为什么突然发兵, 不只他们不知道,平王治下百姓也都不知道。
使团中人去问礼部的官员,礼部官员也只乐呵呵道:“大王说杀谁便杀谁。”
问回来的人, 脸色难看。
“小平王威望至此?”
“去打谁都不知道,说打就打了?官员都不管的吗?”
问出口的人,自己也知道问的是废话。小平王的王驾都过去了, 他们也去围观了。这种支持的姿态不只是官员的, 是全民的,市井小民皆闻战喜。
那十几辆庞大战车碾压过道路的辘轳声,让众人此刻想起,依旧会心头憋闷。
有人道:“平王治下,皆寒门。”说话之人摇了摇头, “寒门一心向上,哪管什么百姓社稷?”
方赦揣着手, 与众人一齐点头, 心里却是嗤笑:屁的百姓社稷, 不过是人家小平王不听话, 你这世家急了。
说到了百姓社稷, 自然脱不开谈论耕战授爵, 接着又说科举, 然后是女官, 还有一路行来见着的城隍庙与土地庙, 一群老少爷们蛐蛐了宇文霁半天,又口沫横飞地畅想着将来他们到了小平王麾下该如何劝谏、改制……
等说完了别人,终于轮到说他们自己了。
“咱们是留在这儿等着小平王回来吗?”有人耐不住,问了一句。
“……”方才的热闹场面顿时消失了,众人都闭嘴了。
石允还在梁州肆虐呢。不是说攻不进城, 就损失少了。时间似慢实快,眼瞅着秋天这就到了,今年的秋收彻底完了。明明风调雨顺,却来了一个近乎颗粒无收的年景。
“小平王若是收下了咱们,应该会给梁州送粮吧?”有人道。
“应该,我问了,他们要救灾的。”
这两句对话发生后,气氛顿时又变得快活起来。
又有一个道:“平王治下富庶。”
“士绅一体纳粮服役可不好,按地纳税太过苛刻,分明是与民争利,国将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