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垄山脉崎岖曲折,进山的人少了,有去无回。人多了,补给困难,还是有去无回。这紧挨着的两州,是对彼此最陌生的邻居。
绕路是可以,但要么走鹭州,要么走栖州。所以若攻淘州,为了方便之后的管理,还得把路占下来。
吕墨襟向来会给宇文霁留下思考的时间,此刻宇文霁在想,他就在看着宇文霁的手掌。他有点不服气,因为宇文霁的手已经很像成人了,个头高壮点也就罢了,手掌也这样大,这样有力(呃,好像不只比他有力……)。
吕墨襟很瘦,可他的手却偏偏很有肉,指头伸直了,还能看见肉窝窝。他的手背对比宇文霁的手心,都过于黑白分明。他用指甲轻轻戳宇文霁手上的茧子,粉色的指甲过于柔软,宇文霁毫无所觉,吕墨襟指甲都起毛边了,指尖还让茧子刮红了。
吕墨襟抿了抿嘴唇。他虽早慧,可如今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自尊抬头,他身边只宇文霁一个同龄人,总会不自觉地与他攀比。
宇文霁一低头,恰好看见正低头瞧着红指头的吕墨襟,把他的手捞过来,细瞧:“怎么?手指头起肉刺了?”
“没。”吕墨襟把手缩回去了。
“哦。”说这两句话,宇文霁倒是有想法了,“打一半的栖州,转头?”
“正是。”吕墨襟将竹简扯过来,在上面画出了栖州的分布图,栖州靠近北边(岐阳)的部分,确实更繁荣,即便屡遭劫掠,依旧有些大城屹立,但栖州南部,有一处铁矿,且有河流,“我们占领栖州沃郡后,可经水路,入淘州涟镇。”
“涟镇……”宇文霁想了半天,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来了关于涟镇的消息——这些年的学习,对周边的大小势力,熊爹、老师方品、将军们,还有墨墨总会有提一嘴的时候。
现在占据涟镇的,好像是个什么水虱子,还是水跳蚤的水匪,他原本是淘州的水军校尉。
“水狮子葛石,善水战,且与其他贼人不同,他为人颇为忠厚。我们可以试试派人说降他。若他不降,那就在林波郡提前上岸,走陆路。”吕墨襟又道。
“吕军师……”宇文霁站了起来。
“嗯?”
“你一辈子都别离开我!”他噌一下从几案这边窜出大半个身子,握住了吕墨襟双手。
吕墨襟被他吓得凤眼圆瞪,当即一个后仰躲闪。
“嘭!”吕墨襟的椅子倒了,宇文霁从抓着他的手,变成搂着他的腰。若非宇文霁反应快,吕墨襟就要跟椅子一块儿躺地上去了。
“胡闹什么?!”吕墨襟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对宇文霁指指点点。
宇文霁低头,认错认罚。
可吕墨襟要走的时候,却在门口停住脚,又走了回来,对着宇文霁一拱手:“主公不改,我亦不变。”
这就是宇文霁那个一辈子的回答,说“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的,不是吕墨襟。但他在宇文霁身边,很舒心。且以他对权贵们的了解,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宇文大趾了。换一个家主,让他喂自己吃人肉吗?
吕墨襟想:我好日子真的过得太久了,低不下这个头,吃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吕墨襟对着宇文霁笑了一下——今日大公子闹腾也是好的,仿若回到了大王未离开之时。
“墨墨……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宇文霁方才更多的是开玩笑,就一时童心吧?但吕墨襟给了他一个简短却郑重的回答,倒是他刚才孟浪了。
他正经的回答,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开口立下的第一个flag了。
“景光,共勉。对了,我给自己起了个字——寒雅。”
“……”
“为什么这个表情?”
宇文霁舔了舔嘴唇,不敢说实话:“这个字太好了,我一时过于惊叹。”
他觉得这个字,和墨墨既般配又不般配。般配在于这字一听便是个大美人的,不般配在于这像是个清高冷傲大美人的,白色系冰山咖,墨墨吧……他黑的,还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喜寒鸦。”吕墨襟走回来,在竹简上写下寒鸦,又将鸦以拇指擦去,写下雅,“只是以鸦为字终究不好,便以雅盖之。”
宇文霁道:“以雅遮墨。”
“确实。”两人相视而笑。
宇文霁突然想起了什么:“给你养只大乌鸦吗?”
吕墨襟立刻摇头:“不要,那东西聪明又霸道,我喜欢它,却无意养它。”
宇文霁就笑他叶公好龙,吕墨襟点头认了:“远看喜欢,若弄到家里来,便要负责吃喝拉撒。这些活物还有自己的脾气,乌鸦还好些,毕竟个子小。龙那种东西,动动指甲就能把人碾成肉糜,叶公若见龙仍喜,方是蠢物。”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俩小孩目前还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第41章 龙啸
吕墨襟说了叶公好龙, 宇文霁想,这就是聪明人的想法了,他这种凡人只会继续指着叶公笑他傻。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眼看着快吃午饭了,吕墨襟干脆也不走了,两人重将精神放在了战略安排上, 可这回刚说了两句, 便有人来报,说是栖州刺史请他过府一叙。
宇文霁挑眉,对方来意不善。
宇文霁没有正式册封,不是王世子,暂代丕州刺史这件事也只是平王离开前的托付, 目前宇文霁就是个宗室罢了。纯粹看他的职务,栖州刺史谢蚕还真有资格“邀请”宇文霁过府一叙。
但作为栖州刺史, 谢蚕他是一位前来求援的客人。且宇文霁也就这两天, 便能得到册封与正式的任命了。在这两天里, 不是亲自拜访, 而是一个下人过来空口邀请, 实在过于傲慢。
宇文霁第一反应是愁, 该怎么应对, 但是看一眼吕墨襟, 他眼神一转, 道:“说我吃坏了肚子,这两日在养病,以待吉日。”
谢蚕正在府里琢磨该如何应对宇文霁,要如何数落挤兑他,结果宇文霁不来了?谢蚕叹气, 挥退了下属,自己在房里背着手,左右踱步。
他知道自己失礼莽撞,在旁人看来还十分愚蠢。可谢蚕是有苦自知。
赵驹态度的转变太过明显,原本赵驹的打算,是掌控丕州兵力,平复三州,再用数年时间以至少五州之力为大景稳定天下。
到现在,赵驹却只想回到岐阳,再行定计。
赵驹能走,谢蚕怎么走?他已经是栖州刺史了。甚至赵驹一走,宇文霁直接把他赶去栖州,让他“赴任”去,他便是被暴民生嚼活吞,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谢蚕必须趁着赵驹还在,逼迫宇文霁至少口头应下出兵。只要他应了,赵驹就有可能留下,因为宇文霁一旦离开辰丰,他们还是有可能与当地世家结盟,尝试夺权的。
丕州确实是朝廷用兵的最好起点。宇文霁虽已现虎踞之姿,终归年幼,羽翼未丰,如此人物,再等几年,他彻底长成,若各地仍旧糜烂,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属实难料了。
谢蚕相信,赵驹也并非看不出,他只是惜命,不敢与宇文霁翻脸。
八岁捏死崔家家主崔冰,与其启蒙恩师崔小熊的人物,虽崔家只是小世家,但在丕州可是大家了。他敢不敢再捏死几个?谢蚕也怕死,可他实在是没退路了。
谢蚕现在最恨的,反而是赵匕,这蠢货白来一趟,带回去一个老朽,留下了柄利刃。当时将父子俩一起带走不就好了?宇文大趾就算真是麒麟,他落在了岐阳那真龙之地,也无法施展分毫。
——赵驹和谢蚕,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