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丕州的木茄, 和崔家人就不提了, 方品可是过来协理政事了。他该知道熊爹的噩耗了,却不见其踪……
“送消息来的,不是天使?”宇文霁问。
“不是,是赵驹的家丁。”
宇文霁挑眉,明白了。
他得封世子, 只代表着他是最符合法理的第一继承人。然而在先王离世后,到底谁继承王位,还要看皇帝的册封。大景的历史上,也不乏先王去了,皇帝把之前册封的王世子撸了,直接夺了封国,或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的情况。
赵驹事先遣人来报,是善心,但也说明朝廷的真正决策很可能不如宇文霁所愿,这是让他早做准备。
“父亲如何去的?如今尸首何在?”
刘害垂头,不敢与此时的宇文霁目光相对:“逝于乱军中……停灵于平王府。”
原来平王出逃那日,亦恰好是三王“清君侧”之日,这一清,便清了一月有余,前边是三王跟禁军打,后边就是三王自己开打了。最终,梁王和蒲王联手,灭了惠王,梁王宇文厚登基。
岐阳处处大火,死伤无数,待骚乱平息后,方才开始清点。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甚至已经无人知晓,平王府到底是什么时候着火的了,只以为平王府也毁于乱中。
甚至平王的尸身,都不是官府,而是“挖宝”的百姓从残垣断壁中挖出来的,其已是一具焦尸,却有金玉饰物陷于皮肉,该是平王无疑。
但这些赵驹的使者不清楚,赵驹自己甚至都不清楚。他就是得到了朝廷的汇报(且平王在事态平息后,未曾出现,那应该是死了无疑了),便立刻安排人来报讯了。
——赵家都自立了,怎么赵驹还在岐阳当官?因为他拥护正统,并不赞同灵州赵家的行为。岐阳皇帝宇文厚也接纳他了,还给他升了官。
宇文霁摇晃了两下,终是站稳了。
“自今日起,我继平王之位。通传各地。”
众将彼此看了看,齐齐行礼,道:“遵平王令!”
朝廷至上的地位,多少让他们有些心慌。可若平王彻底被搞了,他们这些家奴军会是如何下场?最好也不过是做匪。
他们的利益与“平王”,最为一致。
虽说现在府中又有了二公子,可二公子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未可知,性格如何更不清楚。挟二公子以令丕州?世家就得闹起来。他们看了看宇文霁的铁骨朵,更何况,一位如此强悍的猛将,在这个乱世里,可太香了。
“整军,三日后继续出发。”宇文霁只想到了这一个方法躲开朝廷的使者了。
“诺!”
宇文霁回了卧房,现在睡在床上的,是吕墨襟。吕墨襟清醒时,黑眸熠熠,神采飞扬。如今阖了双眸,尽显乖巧稚嫩。
宇文霁看了看他,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他脑子还有些不对,一直能听见熊爹的叫声,他在叫“大趾!吾儿!”
“爹……”
宇文霁向后靠在了床沿上,他闭上眼,能听见熊爹的声音,还能听见吕墨襟的呼吸。真实和幻觉扭曲着交替,至少给了他一个依靠,让世界变得不再空寂。
一直不见人影的方品,在第二日中午便跑来了。
“世子,继位之事,还请再议。”
“……”军中已改称他为大王,方品却称他为世子。
——于世家来说,也不能说他们不“喜欢”宇文霁,但他们一定是不乐意见罪于岐阳的。他们也喜欢扩张,获得更多的土地,但世家的提升,不只在于自己有了多少地盘,还在于名望和权力。
原本丕州就是崔家的,可他们败落的根本原因,还是岐阳势力不足,让丕州成了平王的封国。
如今的丕州诸世家,放到岐阳去,都是不入流的寒门。
“世子,赵驹不可信。其使者——”
“方家,自今日起逐出丕州,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搬走。”宇文霁突然站了起来,烦躁地闭了闭眼睛。
“!”方品还想再说什么,可宇文霁的表情近乎狰狞,方品顿时喉头一痒,想起了被捏碎咽喉的老对手崔冰。方品闭嘴,仓皇退下了。
晚上用饭的时候,吕墨襟找来了。他默默坐下,仆人也立刻给他上了一份餐饭,两人对着干饭。
吕墨襟自然是干不过宇文霁的,那是三两个碟子和一桌盆的区别。
“是为方家说情的吗?”
“崔家和刘家能补上。”吕墨襟道。
宇文霁点点头。
吕墨襟看着宇文霁,他之前送先王赴岐阳遭遇卯日将军伏击后,也有些失控,但当时未有这般严重。
“我来说说两边皇帝的天使之事,若无意外,赵家巢埠该是命你前往岐阳剿乱的,岐阳宇文厚则是让你往岐阳主持丧仪。”
宇文霁蹭一下站了起来,脸已通红,他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了回来,脸色没那么红了,呼吸却乱作一团。
他想去给熊爹收尸,从脑子稍微清醒点,就开始惦记这件事了,但不行。
他一走,就剩下母亲和弟妹了。图穆部新降,丕州刚刚扩张势力,如今四周,包括遂州在内,都敌友不明。世家更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前脚走,后脚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再蹦出来一个天使,封他弟弟为平王,指他为乱匪,这都是有可能的。甚至,这天使如今就窝在某个世家的私宅里头呢。
“你说我带队出去杀人,趁机偷偷将天使杀了,可行吗?”宇文霁的面色彻底正常了,双目却红了。
“景光,你太看轻王妃了。你可以去接先王回来,家中有王妃在,万事无忧。”
“!”宇文霁脸色瞪大——他能接熊爹回家了?!
“你此去岐阳……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好!”宇文霁点头,继续盯着吕墨襟,等着他其他的叮嘱。
吕墨襟心情复杂,可真是他说什么,宇文霁信什么啊。
“按理,大丧该守孝三年。这规矩,宗室早已坏得差不多了。”吕墨襟摇了摇头,先前五年死仨,继位者皆未守丧,“你闻父丧,却依旧刀兵不休,保不齐还会有人拿这个说事,你……你还哭得出来吗?”
“不知道。”宇文霁诚实地摇头,他哭起来就没演技,全是感情。
“那你还是看着人不说话吧,想象你看着的,是仇敌。”
“好。”
吕墨襟思考过与宇文霁一同前往岐阳的,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放弃了。他如今虽也开始拔高,却反而更瘦了,他自己走起路来,都能感觉到骨头在撞骨头。冬日风大,都能吹得他立足不稳。
就这个样子,他跟着宇文霁去岐阳?别说应对岐阳的风云变动了,就是赶路,八成都能让他病了。
现在的岐阳,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旦他病倒,就是彻底的累赘。
既已定计,在天使到来之前,宇文霁重新投入到了平定淘州的战事中。
他的铁骨朵依旧还没开过光,目前他所遇到的,除了涟镇的水狮子,其余都是不成气候的小股盗匪,说是望风而降毫不夸张。
作为主帅,宇文霁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大营里,擦擦他的铁骨朵——他把马扎换成了一个老树的树墩子,极其扎实,不怕坐塌了,就是每次他坐过的地方,下面都有个平整的小坑。
“我还是在享父亲的余泽啊。”一日帐中正在议事,宇文霁突然发了一声感慨。军队不断推进,可老将们看着却有点担心。宇文霁私下问了问郭淖,方才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