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184)

2025-12-25

  他刚退出门,穿过廊下,突然听见院外一阵笃笃叩门之声。瑞官纳闷,难道是六哥又遣人送什么东西过来,但这个时辰……

  他边想边叫侍卫启开门闩。

  宫门一开,瑞官嘴巴惊得老大。

  ***

  时近亥时,萧恒合上奏折,准备吹灯,忽然听见殿外一阵橐橐脚步声。

  秋童快步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陛、陛下,小郑将军刚刚执鱼袋夜入东宫,还、还……”

  萧恒立即站起来,“还什么?你缓一缓,慢慢说。”

  秋童咳嗽两声,道:“还抱着个女娃,约莫有三四岁年纪。龙武卫听得真真切切,那娃娃一见殿下,喊的是……阿耶。”

 

 

第112章 

  萧玠刚把旭章接在怀里,小姑娘就扭股糖似的搂住他脖颈。萧玠看向郑绥,做口型问:怎么了?

  郑绥一手抚摸旭章后背,小声回道:“做噩梦了,非要找你,怎么问也不肯说。”

  萧玠轻轻拍打她,哄道:“乖囡不怕,梦都是反的,阿耶在这儿呢。”

  这一出动静不小,瑞官不好多问,先赶进来点灯。

  降真刚烧了一点,满阁尽是淡淡甜香。萧玠正预备睡觉,放了发髻,只穿一件白罗袍子,抱着女孩坐到床边去哄。那位小郑将军也没怎么收拾形容,氅衣底下只是一身中单,看来也是从梦中惊醒匆匆赶来。

  瑞官轻手轻脚掩门出去,正听见女孩问:“为什么一回长安,阿耶就不要我们了?”

  萧玠笑道:“哪里不要你们?”

  旭章吸吸鼻子,道:“阿耶都搬出来了,都不和我们一块睡了。”

  萧玠道:“你爹不是在家么,娘也在家呢。”

  郑绥自己倒了碗热水,端过来哄旭章吃,对萧玠道:“许久没见鹏英,有些认生。”

  萧玠抱她坐在腿上,正想怎么哄,女孩突然仰起脸,脸上泪痕未干,带着哭腔问:“你们是不是要和离?”

  萧玠一愣,下意识去瞧郑绥,已听旭章道:“在吴州的时候,小红阿姊就和我说,她爹娘和离前,娘也是自己搬走住了,白天也不回来,晚上也不回来……”

  郑绥拍拍她肩膀:“好闺女,人家得先是夫妻,才能和离。”

  旭章问:“你们不是夫妻么?”

  郑绥难得结舌,道:“夫妻得是爹娘。”

  旭章道:“那爹和娘是夫妻么?”

  这是个好问题。

  郑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又听旭章道:“小红阿姊说她爹妈从前是一床睡觉的。爹和阿耶一床睡觉,和娘都要分两个屋子。”

  萧玠将她搂到怀里,温柔打断:“乖囡,等你大了就晓得了。你现在只需要知道,爹娘和阿耶都是疼你的人,都是陪你长大的人。”

  旭章问:“那阿耶为什么不陪我们了呀,为什么要搬走?”

  又绕回来了。

  萧玠哄道:“囡囡不是爱吃酪么?阿耶家里有道糖蒸酥酪,阿耶回来给囡囡端酥酪吃呢。囡囡好好睡觉,明儿一早咱们吃酪。”

  萧玠把床铺好,哄她钻被窝。旭章非要他搂着,萧玠便脱鞋上床,叫她像之前一样靠在怀里睡。等女孩呼吸渐趋悠长,萧玠抬头,见郑绥坐在床边撑着头捏鼻梁。

  萧玠帮旭章掖好被,也坐起身,问:“你没陪着她睡?”

  郑绥道:“到底回了京,快四岁的女孩儿,总得分床了。”

  萧玠问:“鹏英呢?没看着她?”

  郑绥失笑道:“我还没问你,她酒吃了多少?一回来逮住太阳就亲,那一身酒气,你闺女得躲她三天。”

  萧玠也轻轻笑起来,掀被趿上鞋,仍在床边坐着,“小郑将军好大的威风,带着女儿无诏而入,学赵子龙七进七出呢?”

  郑绥笑道:“之前又不是没入过。”

  这话有些歧义,萧玠一时没说话,扭过脸看女儿。红帐上香囊低悬,底部流苏的影子正坠在两个人肩上,丝丝缕缕地缠绕。

  片刻后,萧玠方转过头,道:“左右明日休沐,在这边凑合一晚吧。”

  郑绥应一声,随萧玠起身去偏殿。萧玠开箱奁找出枕被,自己要帮他铺床。郑绥已经抢先一步,“我来。”

  他将被褥抖好铺平,十分利落。萧玠也不与他抢,等他铺好被,将怀里枕头递过去。

  郑绥安置好,问:“今日药吃了吗?”

  萧玠应一声。郑绥又道:“天渐冷了,至少用温水。你别学陛下。”

  萧玠笑道:“编排我爹,我找他告你。”

  郑绥也笑道:“若听我的,任你告我。”

  床已铺好,萧玠便有些讷讷,道:“你早些休息。”

  郑绥颔首,道:“我送你回去。”

  萧玠笑道:“这是我家,要你送我?”

  虽这样讲,郑绥仍是送他出门,目送他进了阁子才关上房门。

  旭章已在床里睡下,萧玠便放轻手脚。瑞官替他放帐吹蜡,笑道:“小郑将军是个贴心人。”

  萧玠只笑一笑,并未多言。瑞官落帐,隐约见萧玠仍在床里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正欲退下,突然听萧玠唤:“帮我找只香囊,那只放降真的香匣子也一并拿来,我要制香。”

  ***

  萧玠许久不做香事,配香配到半夜未果,便要搁开睡觉。已往床边走,又折回来,连香囊带香料地藏到匣子,才脱鞋上床。

  这些年搂着旭章睡惯了,乍回宫还有些不适应。这晚女儿在身边,萧玠难得一觉天明。他一睁眼,隐隐听见屋外有响动,便披衣起身。还不到门前,就听见瑞官低声应答什么。

  外头显然站着人,手抬起又放下,却不知要不要叩门。

  萧玠打开门,难得从他爹眼下瞧见两团乌青,身后还跟着他欲言又止的秋翁。他刚想开口叫人,便听屋里响起女孩焦急的声音:“阿耶,阿耶?”

  ***

  秋童昨夜战战兢兢地禀报后,便见陛下抬步要走,又突然僵住,缓缓坐回椅中。

  秋童试探道:“陛下,您……不去瞧瞧?这小郑将军大半夜的……”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住口。

  就是因为大半夜,若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他殿下那样薄的脸皮,还活不活了?

  他心里着急,便听萧恒吩咐:“立即去太医署,把看顾太子身体的太医请来,连这些年的脉案一块带上。”

  秋童有些不知所以,却依旧照办。这位太医很有德望,也很守规矩,在奉皇五年便看顾过秦灼的胎,郑永尚随秦灼南下后,也是由他照看萧玠的身体,宫闱内情知道一些。

  他这次深夜面圣,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皇帝问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太子有没有怀胎的可能?”

  别说太医,连秋童都惊出一身冷汗。愣了好一会,秋童方听见太医道:“五年前玉陷园案后,臣就给殿下细细地断过脉,按理说,殿下应当不会怀娠。可……”

  萧恒问:“可什么?”

  太医欲言又止,还是道:“可秦公当年不是双身的时候,脉象也毫无异常。臣实在……”

  萧恒默了很久,问:“如果太子怀胎,也要破腹?”

  “……是。”

  “他这身子骨受得住?得将养几年?会不会有什么遗症?”

  萧恒一句比一句急切,太医躬身而立,已然满头大汗,斟酌道:“殿下离宫之时,身体亏虚得厉害。倘若真的破腹诞子,只怕不将养三个年头是不能好全的。具体是什么情况,臣得见过殿下,问诊后才能定夺。”

  他和萧恒这么一问一答,秋童心中一片骇然。

  三年,那女孩看上去约莫也三岁。这么看来,殿下当年离宫未必全为了虞闻道,说不定是发觉珠胎暗结,要将这个孩子保下来……是从前那沈氏罪人的?还是同小郑生了情愫,两人在外生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