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252)

2025-12-25

  萧玠也和他对视,直觉父辈应该和此人有过交道。刚刚秦华阳称呼他什么?褚二叔?

  褚氏是南秦大宗,在阿耶朝中,最为煊赫的曾是宣城侯褚玉照。听闻他还有一个兄弟,名唤褚镜思,但也应当只有三十余岁,面前此人应当已过不惑。

  思索间,郑缚已经叫起来:“殿下千金之躯,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我们的殿下已经叫断墙砸了。”那男人道,“冤有头债有主,少公是在梁太子手上丟的,我只找你要人。”

  秦华阳忙道:“二叔,兹事体大,还是让太子请示过梁皇帝再作定夺。”

  男子冷笑一声:“梁皇帝知道,不得母鸡护崽似的把他圈在宫里。梁太子,我请问你,对方声称使团入驻,你为什么没有先找礼部对接而是私自接见,为什么没有验看其文书印信?能把一地少主交到这样来路不明的冒牌货手里,我看你就算当政,也是昏君。”

  “丰城侯,你僭越了!”秦华阳对萧玠一躬,“殿下恕罪,这是丰城侯褚玉绳,是阿寄的老师。他常年为英公守陵,不晓得礼数规矩,一时情急,臣代为告罪。”

  萧玠想起萧恒讲过,英公秦晟是阿耶继位后追谥的,是秦善的长子,也是阿耶的堂弟。当年秦善处死英公,英公的股肱率部转投阿耶,领头的似乎就是一位褚氏将军。

  褚玉绳按住秦华阳肩膀,称呼他的字:“曦明,你要保伯琼,还是保他?”

  秦华阳一愣。

  “段藏青行事狠辣,如今不会损伤伯琼,之后却未必。倘若他要害伯琼性命,万不得已处,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换他回来的筹码。”褚玉绳冷声道,“梁太子是杀害段映蓝的凶手,他的性命在段藏青眼中,和能为段元豹争取的利益不相上下。”

  此语一出,东宫卫立即拔出兵刃。郑缚大喝一声:“这么堂皇算计当朝东宫,全当我们是死人吗!”

  他手臂被拍了拍,转头见萧玠从他身后走出来,“阿缚,你带东宫卫回去。”

  “殿下!”郑缚急道,“一个南蛮竖子,哪里值得你三番四次为他舍生忘死?万乘之尊不涉险!”

  “天子尚在,我何以称万乘?你以后说话都要仔细,我和你大哥不在,没人再能护着你。”萧玠叹口气,替他正了正衣襟,微笑道,“回去吧,告诉陛下,不要为我担心。如果陛下也想阻拦我……”

  “你转告他,秦寄若死,我必不独活。”

 

 

第149章 

  半数东宫卫回宫禀告萧恒,半数改换装扮,护卫萧玠跟随使团一路疾行。

  又一轮红日降落,人马已入深山之中。郑缚虽懂些武事,到底没这么奔波劳累过,大腿叫马鞍磨得生疼,见使团中人更是不顺眼,阴阳怪气道:“放着大道和马道不走,非走这些弯弯绕绕的小路。别说陛下知道了如何,我如今都要怀疑,阁下是不是打算挟持太子,图谋不轨。”

  秦华阳也不恼,边打响马鞭边问:“段藏青难道会大摇大摆走官道吗?”

  他一时噎住,习惯性朝萧玠告状,抬头却愣住。

  萧玠身体文弱,根本经不住连日奔波,如今却骑在队前,挥鞭如飞,岂是一个心急如焚可以形容。

  郑缚一愣神,便听一道急促马鸣。竟是萧玠那匹马劳累多日,就要瘫软在地。

  马一倒,萧玠也要摔下马背。郑缚心中一惊,还不带策马赶去,一条手臂已经拦过萧玠腋下,将他稳稳放到地上。

  那条手臂收回,拉紧自己缰绳。褚玉绳发号施令:“原地休整。”

  萧玠却不同意:“丰城侯,赶路要紧。”

  “你能行,马也不行。”褚玉绳道,“我们没带多少马,难道要全部跑死?”

  他据马下望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放心,没到琼境,秦伯琼性命无虞。”

  萧玠捏紧马鞭,骨节凸起一会,终于松弛下来。他对东宫卫道:“休整吧。”

  夕阳完全陷落,林中雾气氤氲,紫黑树影摇曳交织下,新点燃的篝火惨白地跃动。萧玠拿着馕饼坐在一旁,放弃慢条斯理地咀嚼习惯,几乎狼吞虎咽起来。

  一只手掌拍他后背一下,秦华阳已经从他身旁坐下来,道:“这么吃伤胃。就算你早吃完,大伙也得休息一段时间。”

  萧玠笑一下:“放缓进食速度。”

  秦华阳看他一会,道:“阿寄外粗内细,殿下你更是个细致人,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你们两个都麻痹大意,没有看出对方丝毫破绽?”

  这句话一出,秦华阳感到,萧玠的脸玉璧沉塘般,沉到雾气之后模糊不清了。他持馕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许久,只说:“我的错。”

  秦华阳嘴唇蠕动一下,说不出什么,眼看萧玠越沉越深。他突然有点明白萧玠为什么要加快行程。

  除了担忧秦寄之外,过分敏感的情绪会拉着他陷下去。

  他的劝告出口前,萧玠的声音已经响起:“阿耶让阿寄来东宫,陛下允许阿寄在东宫,我同意他和我朝夕相伴,是因为我们都清楚,他不会对我动手。我们俩闹出这么多事,但自始至终,我能要挟他的本钱,只有我这条命而已。”

  萧玠干笑一声:“你瞧,我比谁都晓得,他多在乎我这条命。”

  秦华阳哑然。

  “华阳,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他喃喃,“现在我明白了。”

  秦华阳看他一会,叹口气,将手中肉脯递给他。

  萧玠停顿一会,还是将肉脯接过。久不食荤腥,腌肉的咸腥气在嘴里有些恶心,但他还是尽数吞咽下去。

  要找到秦寄,先要照顾好自己。

  这时突然听到秦华阳说:“臣听过殿下背弃光明宗的缘故。如今时移世易,仍没有再度信奉的念头?”

  萧玠说:“人力尽处,神不能及。求神拜佛,现在对我来说,只为心安而已。但世间哪有犯罪者安心度日的道理?”

  秦华阳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起身往褚玉绳那边去了。萧玠四周安静下来,其他声音格外清晰。他远远听到郑缚呵斥的声音,便皱眉走过去,“怎么回事?”

  郑缚正在训责两个东宫卫,仔细一看,竟是之前最受他依仗的左右付率。郑缚一见他来,便道:“殿下,咱们手下也该整顿了。出宫不过几日,规矩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叫他们负责辎重,前几天还好,这两日越来越不像样,帐篷的规格不对也罢,选地也不对。土地松动不说,桩子都快塌了。这些还是次要,物资计算居然都有差错。我刚刚去检查盔甲,足足少了二十套。”

  左付率忙道:“殿下明断,咱们一行四十人,盔甲便等量具备四十套,都在这里,一套不少!”

  郑缚喝道:“放屁!账上分明计有六十套!”

  萧玠已经点完盔甲,的确是四十套,对郑缚说:“数量不差。东宫卫远行取备,只能携带与人数等量的盔戴。若超数额,需要报请禁卫,转请陛下裁断。”

  他们出来的急,东宫卫领完甲胄便快马追来,根本没有回报萧恒的时间。

  但这账……

  昼夜奔波劳碌,有所疏漏也非大过。萧玠接过账本,随意翻看几页,“你们也辛苦了,去支三鞭,也就罢了。”

  左右付率相视一眼,对萧玠抱拳道:“卑职谢恩。”

  见萧玠如此高抬轻放,郑缚由不忿,却听萧玠道:“你闭嘴,看看他们领的什么罚。偷偷去,不许多话。寻个无人的间隙,也寻个过得去的由头,回来报我。”

  郑缚抬头,见萧玠已经变成从小到大最让他忐忑的神色——慈眉善目,却眼如寒霜。他心里一咯噔,忙颔首领命,嘴上还大声挑着辎重的刺,脚步已经冲目的地去了。

  等他走后,萧玠又看了一眼簿子,鼻中轻轻出了股气。合眼靠在马侧,似乎只是困倦。

  ***

  连日狂奔让萧玠体力透支,一停下就很难立刻启程,他也没有要求队伍像前些日一样夤夜赶路,众人便就地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