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寄被秦华阳领走,依旧心惊肉跳。他难得犹豫,还是问道:“哥,什么是捉奸?”
秦华阳的脸变得极度可怕。他说:“阿寄,永远不要再提这个词,永远不要。”
秦寄不提,但总有东西撞进眼睛,传入耳朵。有关萧玠的流言越来越盛,甚至有图画流露出来。秦寄已经对此有所知解,但图上猥亵狎昵的人物,他还是无法跟萧玠联系起来。
萧玠那种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丑陋的姿态?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秦温吉越过秦灼,把东西集中销毁。火光染白秦寄冷酷的脸颊,这股灰飞烟灭的气味刺激了他的灵感。这段时间总有一个名字和萧玠一起出现:嘉国公世子虞闻道。
秦寄也就知道,书上那个把萧玠压在身下的人究竟是谁。
他暂时杀不了萧恒,还杀不了这样的杂碎吗?
回宫路上,他和秦华阳遇到几个世家子弟,所谓的待选伴读。不出意外,从他们口中再次听到萧玠的名字。床上的萧玠。放圌荡的萧玠。成为天下笑柄皇家耻辱的萧玠。他嫉妒萧玠,但萧玠的耻辱和痛苦无法成为他的乐趣根源。他一痛苦,秦寄的生活就要浸泡在他溃烂的脓血。
这样一块和他肌骨相生的腐肉,必须要剜,一剜就痛。剜也得他自己动手。这些东西——这些混账有什么资格议论萧玠?
秦寄很少在日常行动露出杀手,这是第一次。他差点坏掉那男孩的命根子。他知道对方会在幻想里用它对萧玠做什么事。
这些人他尚且无法容忍,遑论罪魁祸首。
虞闻道必须死。
他又给父亲惹了大乱子。自此,他从一个无誉无咎的太子变成非议纷纷的太子。父亲禁足他。他知道这是保护。他更得回报点什么。
为了这座给他遮风挡雨的房屋,他该喂一喂屋里的那只鸦。
秦寄向来雷厉风行,留下字条后,根据上次出使的路途再入长安。临去嘉国公府前,他先潜入劝春行宫,打算看看那只乌鸦有没有饿死。以他如今的身手,和宫檐上一只夜猫没什么区别。
找到萧玠居处之前,几名宫人的议论先传入耳朵。他们讲起太子对虞世子的厚待,讲起两人共同骑射的亲密无间。讲起虞世子今年生日将到,太子似乎早备好了礼物,只怕这辈子都难以送出手去。
“你没瞧见太子手上的那枚扳指?听说是嘉国公世子送的,现在这种情形都没有摘下。”
众人唏嘘一阵,渐渐远去。他们的来向也是秦寄目的地的路标。
他找到了萧玠。
浅睡的萧玠。睡不安稳的萧玠。消瘦少血色的萧玠。
从所有人言谈中,玉陷园事件似乎让萧玠产生天差地别的变化,秦寄试图观察那一夜暴雨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全部遮掩在他的领口衣袖里。如果探索结果,必须看清他的身体。秦寄可以采取行动,但没什么必要。他准备做当代扁鹊,只靠望闻就诊断萧玠的身体。
然后萧玠看到他,如梦迷惘,似乎把他当成幻觉。
萧玠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好。
但精神状态欠佳的萧玠,似乎有种洞察过去未来的能力。对视的瞬间秦寄知道,在萧玠眼中,自己又变回脱离秦灼腹腔时那个赤条条的婴儿。那个时刻,他和萧玠难分彼此。
他握住萧玠的手,体会到分隔已久的血肉重新融合的感动。他和萧玠或许本该是一个人。还有月亮。萧玠身上的死亡气息或许是她的分身。据此推之,他也能让萧玠恢复生气。
萧玠重新睡下后,秦寄察看他喝空的药碗。他在段映蓝处见识无数蛊物,而这是非常珍稀的一种。不仅在其药材,更在配药者的牺牲。
药渣气味吸入秦寄鼻腔。一股血味。秦寄自己挫骨扬灰也洗不掉的那股味道,酸涩如秦灼滴入血碗的泪水。在里面秦寄闻出了那个男人。那股心碎的气味甚至超过了秦寄的恨。
他能用命换儿子,应该是个好父亲。
但他真是个好父亲吗?
放下碗后,秦寄再次看向萧玠。睡颜安静,很有秦灼的样子。那枚白玉扳指疤痕般嵌在他手上,如果摘下,只能挖肉留下更深疤痕。
秦寄相信那个瞬间自己有所恻隐。他不以为耻。面对无害受伤的动物,心软是件很正常的事。
*
秦寄天亮之前离开,去进行杀死虞闻道的计划。虎头匕首在屋檐上崭露锋芒前,秦寄听到屋内的剧烈争吵。
虞闻道和他想象中的膏粱子弟不太相同,面如死灰,形销骨立,这样惨遭折磨的皮相其实配不太上他英俊的骨骼。他顶着血红掌印回到房间,割破手掌,用血抄剩下的经文。
秦寄发现那是一部篆体光明经书,也就明白血泪相和的祝祷是回向谁。这桩惨剧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居然是两情相悦,那如今情境已然是无上酷刑。
有人告诉过他,世间有超过死亡的惩罚。
他想他没法杀掉虞闻道了。萧玠喜欢他。
但人生总有意外之喜。
没能除掉儿子,老子露出了狐狸尾巴。
虞山铖和王云楠瞒天过海的交往,居然被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梁上之客发现了。身披斗篷的王云楠乌鸦般离去,秦寄捕食的鹰隼一样穷追不舍。但这只狡猾的乌鸦意识到他的追踪,在半路施布了巧妙的障眼法。
秦寄来迟了。
迟到萧玠失踪,萧恒来了。
萧恒自投罗网,他和王云楠共同施布的一张。所有人都知道只用萧玠就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他,但一些关头,萧恒居然能够出现牺牲萧玠的决心。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寄不理解。
秦寄捅了他一刀。
以萧玠现在的状态,他得暂时给他留下这个父亲。
后面的千刀万剐可以慢慢还,但萧恒现在不能死。因为萧玠不能死。他一死,他阿耶也活不成。
听到萧玠跑去南秦的消息后,秦寄也赶回去。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萧玠到来后抵达的,不然,他潜伏在那场大雨里目睹了一切。
他看到父亲前所未有的失态,在大雨中把萧玠抱在怀里。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流泪,他所见的父亲的每次流泪都是为这个人。
父亲用已经不哄他的语气哄着,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阿玠。
好轻巧的两个字,像肉里的一根刺。
当父子三人相对,父亲试图向他介绍:这是你哥哥。
他冷声打断,说:“我知道,他是那个阿玠。”
你一直思念、一直牵挂、一直放在嘴边的阿玠。为了他你无数次想重新议和,为了他你差点再度北上,为了他一场大病,你也一场大病,为了求光明神留他一命,你割了整整一个月的血。
那个你不得已的分别、终不已的思念。他就是那个阿玠。
秦寄这么想着,温暖又寒冷,嫉妒又心疼。
他嫉妒他萧玠拥有过的童年,心疼萧玠被打碎的童年。
他检视自己的童年,发现自己没有真正的童年。就像他可以冷静地做出杀人和被杀的选择,他可以用两年打磨一把匕首,说,我要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刺客。
所以,你是梁太子的父亲,和我秦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送走萧玠后,他这么想着,开始打磨新的匕首。
是故,我还是那个最了不起的刺客。我还是要行刺。
第161章
秦寄全神贯注,打磨好那把匕首,在杀死萧恒前,准备先拿王虞二人的遗留问题牛刀小试。
王云楠在潮州留下阿芙蓉的尾巴,一路伸到柳州,在络绎不绝的运输工具里,秦寄居然发现了通向南秦的车马。
这是比萧恒一时存亡更加可怕的事。
这批阿芙蓉不是小数,要论容器,自然是新铸的铜像为佳。而且在铜像装车前,出了一些摩擦事故。这给了人从中间隙的契机。
于是秦寄追踪那批来自换衣节的马车回到南秦,在金河边,打碎了那座光明铜像。
空空如也。
他的渎神罪名板上钉钉。
秦寄被押入神祠,由紫铜大像和他祖宗的灵位一起审判他这个不孝子孙。雪白的大宗伯代神而问:“秦氏子寄,你是否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