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94)

2025-12-25

  沈娑婆亲上来时,萧玠有一瞬间窒息。

  他强行遏制推开面前人的冲动,死死揪住他的衣领。那触感贴在他嘴唇上,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亲吻。柔软的,干燥的,萧玠能感觉到他嘴唇的纹路,和小缕温热的鼻息。

  萧玠浑身僵直,太害怕,更要牵手。五根手指死死嵌在他指缝里,如果不是后背被他另一只手托住,只怕要直接倒在榻上。

  这时,萧玠感觉有热气吹在唇上,沈娑婆轻声问:“还好吗?”

  他并没有深入,只贴合了嘴唇。

  两人这么依靠着,萧玠点点头。

  沈娑婆的嘴唇仍依靠着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也近在咫尺。沈娑婆道:“我要进一步,受不受得住?”

  萧玠睫毛有些发抖,鼻息一下深一下浅,还是点头。

  沈娑婆轻轻捏着他指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特有的安抚方式。不知怎的,萧玠突然跑了一下神,不久前的一个深夜,一个男孩也这么捏住他的小指——沈娑婆开口,温柔地、又发号施令般道:“张嘴。”

  萧玠知道要面临什么。

  他闭紧双眼,献祭般、身心颤抖地张开口。接着,两张嘴唇含住了他。

  沈娑婆亲得很缓慢,萧玠也跟着他。逐渐变响的啧声中,他们的嘴唇也从干燥变成黏热。

  萧玠舌头僵直,不敢抬也不敢落,沈娑婆嘴中那湿热气息已经在亲吻中溢满他口腔。他们两个人像共用一张嘴,那条潜伏已久的舌随时能蛇一样缠住他的。

  萧玠意识有些混沌,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何时何地,面前到底是哪个人。迷蒙中他听那人低声道:“殿下,呼吸。”

  沈娑婆抬起脸,萧玠大口呼吸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仰到榻上,沈娑婆坐在榻边,递一块干净帕子给他。

  等萧玠缓过气,沈娑婆问:“恶心吗?”

  萧玠微愣,拿不准该点头还是摇头。

  沈娑婆换了个问题,“那害怕吗?”

  萧玠说:“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沈娑婆笑了笑,牵过他的手覆去,在那毫无起伏之地。

  他柔声说:“记住这感觉。殿下,如果他亲你的感觉和我一样,那夜就只是药物作用。你不会喜欢他。”

  ***

  一开年,萧玠便收到秦灼的来信,信中仍小心避开玉陷园之事,只问他病情如何,南方春暖花开,要不要来这边待一段时间。

  上次秦温吉进京,两地关系本有缓和,却因萧恒一句“相交泛泛,各不相干”重回尴尬局面。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此事,仅从萧恒立后这件事看,以秦灼的心气也决计不会再回长安。萧玠状态渐渐好转后,才明白父亲为自己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当夜,他捏着秦灼的信走进甘露殿,递给父亲看。萧恒从头至尾一个字一个字读完,笑道:“那就去吧,你不是想阿耶吗?我叫尉迟送你去,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来封信。”

  萧玠默默走上前,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孩子似的抱了他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样拥抱时他已经能贴住萧恒的脸了。是他长高了,还是萧恒的背驼了?

  萧恒一下一下拍打他的后背,萧玠抓紧他的衣襟,没敢作出任何承诺。

  第二天,萧恒便替他收拾箱笼,不要旁人打点,自己亲力亲为。萧玠要吃的药都贴好签子、写明服用剂量,四时衣裳也一一归置,还有一些平日用的书具香具,整理了足有三天。这三天,萧恒借口收拾行李住在东宫。每个夜晚,在萧恒以为儿子熟睡的时辰,萧玠都听得到父亲小声进门、替他熄掉香炉的脚步声。

  不多日,鹤驾在太子卫率簇拥下辞别长安城,斑驳的古城头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目送太子车马远去,很可能也是一去不回。

  萧玠放下打起车帘的手,无奈笑道:“怎么这样瞧我。”

  对面,坐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但的的确确就在此处的人。

  崔鲲未戴官帽,但穿着深绿官袍,正靠着车壁仔细看他。

  自从玉陷园后,皇太子艳闻遍传天下,萧玠足有半年没有出示人前。期间,有关他身世的流言愈演愈烈,崔鲲才惊觉太子的讳言因何缘故,如果他真是无母而育的产物,那如今的诛心之论,是在诛他的命。

  太子多次自杀未遂的传言甚嚣尘上,皇帝却置若罔闻。崔鲲给东宫上了十数封请安折子,没有得到一次回音。

  直至冬至宫宴,她和百官一样,在那次事故之后第一次见到萧玠。

  更瘦了,瘦得有些怕人。也不像从前从容自若,一点细微声响都能叫他神情闪动。萧玠再次出现在人前,更像一个祭奠所用的假人。

  她由皇帝召去嘱托巡狩事宜,要离宫时,正从宫墙根看见同样是数月未见的虞闻道。

  如果说萧玠像个假人,虞闻道完全不像个人了。如果说他从头到脚还有一丁点人的东西,那就是那双眼睛,和眼睛里包含的感情。

  崔鲲顺着他的目光,在烟花底,看到浑身僵直的太子。

  不过五六丈的距离,没人迈出一个步子。

  事发之后,崔鲲上书请罪,全部被萧恒驳回。她便全身治案,审讯雷厉,缉捕风行。太子的意外似乎无法干扰她,但她但凡离开刑部,每日每夜都无法不想,如果她没有轻信樊百家的说辞,如果她那天一起随行,如果她阻止萧玠亲自查封玉陷园……

  因为她的失职和自负,让这两个人甚至皇帝在内,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崔鲲悔恨无极。

  她接下杨峥巡察地方的担子,正要赶赴瑶州,临行前,收到萧玠顺路同行的邀请。

  她不想致歉、不想请罪、不想请求原谅,这些毫无用处。

  她只想亲眼看看,萧玠现在好不好。

  萧玠笑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如今杨公受困,你又年轻,千万小心。”

  崔鲲见他眼中有了神采,心便放下大半,说:“殿下安心,朝中万事有臣。”

  萧玠看了她一会,“我已经大好了,你不必担心我。这事闹得大,绥郎也来信问过。我这几日才有精力给他写信,来不及寄了,等他回来,鹏英代我转交吧。”

  崔鲲从他手中接过信封,塞入袖中。

  萧玠看她一会,叹道:“鹏英,你别这样。除了绥郎,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我私心里是把你当姐姐看待的。”

  他见崔鲲仍旧谨慎,便主动问起:“如今你来瑶州,那拐贩妇女的案件如何处置?”

  讲起案情,崔鲲便丢了那些规矩,道:“不瞒殿下,那件案子卡住了。”

  萧玠奇道:“卡住?但我听闻各地配合刑部捣毁不少窝点,救出不少女孩。”

  崔鲲道:“但案犯再不敢轻举妄动。对于主犯,依旧少有头绪。”

  萧玠问:“宫宴时我听你提到,主犯只怕身在军中,不能照此追查下去吗?”

  “天下一百余州,各地折冲府便有百余之多,普查不是个好法子。狱中新得出些有用信息,但要精确范围仍非易事。”崔鲲道,“之前一名线人在受审时说漏,用到‘都尉’一词。”

  “都尉?”

  “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都统,是折冲府的高级军官。”崔鲲说,“现在一些南方军队仍保留着称呼‘都尉’的习惯。”

  “你的意思是,这批拐贩女孩的队伍不仅出身地方军队,还是南方派系?”

  萧玠深深呼吸几下,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才能开口:“军人本当保家卫国,竟行此卑劣之举,苦害一众百姓,安为军官,不如禽兽!”

  “在狱中,臣还观察到一件事。”崔鲲等他情绪缓和,继续道,“殿下知道,逼良为娼是何等重罪,军官犯罪,则罪加一等。这种阴私之事,主犯只会叫自己的亲卫部队出手。而被擒之人,有一些非常近似的习惯。臣观察到,他们每天寅时三刻左右清醒,若无审讯,每夜亥时三刻左右犯困,这应当是他们早晚吹号的时辰。据狱卒来报,他们甚至都在差不多的时间统一出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