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琰眉梢微动,“哦,说来听听。”
他语调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一看便知他压根儿没将闻析的话放在心上。
他手底下能人辈出,都无法在父王谥号一事上为他分忧,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怯懦的小太监?
“若是走常规,陛下如今便无需这般头疼,但倘若剑走偏锋,或许能起到奇效。”
“依奴才之间,或可从太武先帝的陵墓入手。”
原本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的裴玄琰,忽的睁开了眼,眸光犀利,自带无上威压。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皇爷爷的主意。”
闻析伏身跪下,连道不敢:“此计虽惊扰太武先帝,可奴才听闻,太武先帝在世时,最为喜爱的便是当时还是晋王的二皇子。”
“若是太武先帝在天有灵,得知能有机会让自己的二子入太陵,长伴左右,想来也会十分欣慰。”
顶着来自于头顶的压迫感,闻析只能冒险继续胡说八道一通。
威压没有减轻,但新帝却忽的一笑。
“说来听听。”
闻析暗自松了半口气,看来他赌对了。
虽然裴玄琰对他毫无信任,但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能让自己的父亲以帝王之尊谥号入太陵,他没少和满朝文武斡旋。
但显然他已经厌烦了,只想尽快速战速决。
闻析缓缓道出昨日想了一夜的计划。
而裴玄琰听着听着,深邃的冷眸明显亮了不少。
到闻析说完时,他甚至态度都算得上和颜悦色了:“起吧。”
在闻析刚站起身时,他又问了一句:“这法子,是你自己想的?”
闻析又跪了回去,他知道以新帝的猜忌心,必然是疑心背后有人指点了。
“奴才第一日来御前伺候时,无意中听见陛下为先帝一事烦忧,奴才能得陛下钦点,心中万分感念陛下恩典。”
“若能为陛下解忧,奴才万死不辞!”
裴玄琰眸中的冷意有所减缓,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若是此计能成,当记你一功,朕必有重赏,但若是不成——”
在裴玄琰故意顿了下语调时,闻析已经自觉接腔:“奴才愿受一切责罚。”
想要得到裴玄琰的另眼相看,就必须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闻析既然跨出了这一步,便做好了豁上这条小命的准备。
*
皇陵近来发生了一件诡事。
太武帝所在的陵墓,竟在半夜无端发出砰砰砰,似是碰撞的声响。
还将一名守陵的侍卫给吓得大病一场,此事顿时传遍了朝野。
裴玄琰震惊,亲自下令,让钦天监勘测天相。
钦天监监正次日在朝堂之上禀报,太武帝乃是为子孙之事所困扰,所以才会陵墓不安。
又说先晋王在世时,本是太武帝最喜爱的皇子。
如今裴玄琰称帝,太武帝泉下有知,甚是欣慰,想让先晋王能安眠在他的陵墓旁,如此方可告慰太武帝的拳拳爱子之心。
新帝当众落下泪来,追忆起当年皇爷爷在世时,他时常承欢膝下。
皇爷爷曾提过,希望百年之后,也能在地府享人伦之乐。
于是乎,裴玄琰大手一挥,顺理成章的敲定了先晋王的谥号,并葬入太陵,以先帝之尊,昭告天下。
以薛辅文为首的几位重臣,脸色都十分难看。
若是以祖宗礼法,他们尚且可以衡制新帝,可若是牵涉到了怪力乱神,何况太武帝的陵墓的确是出了诡谲之事。
即便他们想反对,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只能眼睁睁看着绝好的机会,被裴玄琰给掀过,反而还让他得偿所愿的追封了先晋王。
一桩心事落地,裴玄琰龙心大悦。
“此番追封父王之事落定,你功不可没,不过你的胆子,倒不是一般的大,寻常人,可是不会,也不敢将主意打到皇爷爷的陵墓之上。”
没错,闻析的计划说是复杂,其实也简单。
命内功深厚之人,潜入皇陵之内,在夜半时分,推动棺椁,撞击墙壁。
守陵的侍卫还以为是闹鬼,且事关皇陵,可是国之大事,一旦闹开,随便按上一个由头,便能让文武百官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哪怕是惊扰了太武先帝,奴才便算是折寿,也心甘情愿。”
裴玄琰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析,忽的笑了笑,还屈尊亲自,将闻析给扶了起来。
“你对朕的忠心,朕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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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闻析低眉顺眼:“奴才不敢多求,只盼能有一处独立的,可以安生歇息的直房,每日下值后,能吃上一口热饭,奴才便心满意足了。”
裴玄琰倒是没想到,这小太监的胃口竟然这么小。
他难得龙心大悦,开了金口。
可这小太监不求荣华,不要富贵,只要一间独立的直房,和单独的膳食。
只是不知他是真的容易知足,还是在做戏了。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以闻析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哪怕到了御前伺候,可因着他先前伺候过废太子,被划分到了旧党。
在一众御前伺候的太监当中,他的地位也是最低的。
“准了,朕再多赏你一箱黄金,只要你认真为朕做事,朕自是不会亏待了你。”
闻析跪下磕头谢恩:“奴才多谢陛下圣恩!”
“今日起,你便在朕的身旁,伺候笔墨吧。”
这份差事说轻不轻,说重要却也算不得亲信。
但至少比先前只能在殿外吹冷风,等待传唤,是一个不小的进展。
闻析磕头谢恩:“奴才叩谢圣恩。”
裴玄琰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
尤其他的皇位,是从他亲叔叔的手中抢过来的,他对底下的人,无论亲疏远近,都存了或多或少的疑心。
因此,比之承光帝,裴玄琰更加注重中央集权。
只有牢牢将军政大权,都握在手心,方能心安。
所以裴玄琰的政务颇为繁重,一旦奏折积压,批阅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儿。
何况他如今才登基不足一年,加之他想推行新政,一扫承光帝留下的沉疴痹症,便更是一日不可荒废。
闻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为新帝研磨。
但实则,心下却百转千回的想着,接下来该找什么机会,可以更进一步得到裴玄琰的信任。
只是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物极必反,反而引起裴玄琰的猜忌。
但也不能太慢,毕竟他能等,体内的毒却等不得。
“皇兄!”
伴随着亮丽的嗓音,一道明艳的倩影,未经通传,便大大咧咧的跑了进来。
来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姑娘,却与寻常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她着一身干练的红地宝相花织锦劲装,袖口以护腕收紧,腰配大雁纹革带,脚踏长靴,扑面而来的便是朝气蓬勃的干练。
来人正是裴玄琰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安乐公主裴衔月。
裴玄琰眼也未抬,在折子上随手一勾。
“说了多少遍,便算是不喜欢通传,也该叩门,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衔月毫不在意,旁人怕裴玄琰,她可不怕,左右都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来时风风火火,说话亦是直接:“皇兄,我听说你动了皇爷爷的陵墓,命人装鬼,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让钦天监那帮骗子,在朝堂之上对着迂腐的大臣们,好一通忽悠呢?”
“这么损的法子,是何人给你出的?莫不是邱英吧?也便那小子,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了,要我说,这主意真是妙得很呀!”
裴玄琰抬笔沾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顺着裴玄琰的动作,裴衔月歪头,正好与安安静静磨墨的闻析对上。
但闻析很快垂下眼睑,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公主。”